崔琰躺在了棺材里面,被一队送葬的队列,抬出了许县。
为了规避检查,棺材甚至做出了夹层,在上面躺着的是真的死人,下面才是藏着崔琰。
城门之处的校尉还真的撬开了棺材板子,然后一脸晦气的赶走了他们。
之前许县四门戒严,只是关了一天,然后就是有限度的开放了。
这种人口众多,往来密集,物品交易流动频繁的城池,除非是战争特殊情况下,才会较长时间的关闭,否则闭锁城池带来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太大。
更何况荀彧等人还在试图表明许县依旧在他们的有效控制之下,就更不能四门紧锁,否则就算是短时间内没事情,时间一长没事情也生出事情来了。
正是因为如此,甄氏和崔氏才有了活动的空间。
到了许县的郊外二三十里地之外后,崔琰才从棺材下方爬了出来,被人架着到了道路的一旁。而送葬队列则是继续向中走去。
躺在棺材之中,隔着一层薄板和死人相互依偎,这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感受。而且躺在狭小空间之中,连翻身活动一下都不行,对于年龄不算小的崔琰来说,也是相当痛苦的过程。
崔琰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死过了一回……
在旁人的协助之下,崔琰像是僵尸一样关节僵硬的活动了一刻钟,才算是真切的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四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累倒在树下瘫坐着。
前两天,许县城防无疑是最为严格的,现在因为许县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皇宫之前的那些人身上,城门进出虽然还有限制,但是明显已经宽松了不少……
丞相府内固然紧张得要死,可是每距离丞相府远一点,这种紧张感和责任感就少一分,到了城外就几乎是消失殆尽,就算是路人看见了从送葬队伍棺材之中爬出了个活人来,也没人多管闲事,而是远远的避开,或是干脆扭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大汉,或者是前秦,曾经也不是如此的冷漠……
在前秦之时,见义勇为,抓捕贼寇,是每一个百姓的职责。
秦朝对见义勇为有着明确的法律规定,要求民众在他人遭遇危险时必须施以援手。秦简记载: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
在汉前期,也还有一些前秦的遗风,可是后来习惯了前秦法规的关中人,却在山东之处被碰得头破血流。掌权的山东士族,利用所谓的春秋决狱,或者叫做经义决狱来肆意玩弄,解释律法,产生出了典型的文字狱案件,也使得大汉在立国之后的政治制度上,先天性的残缺了一部分。
绵延到了当下,在关中和在山东,就呈现出了鲜明的区别来。
在许县纷乱搅动,掌权者曹操被辱骂被斥责被议论,大多数百姓都是视若无睹,而且漠不关心。
换了在关中,有人敢在长安大街上骂一声骠骑试试看?
大汉旧制度的弊病,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汉初为了巩固统治,大封同姓诸侯王,形成了郡国并行制。
这一点到了东汉时期虽然有所减少,但是诸侯王在封国内拥有强大的政治、军事和经济权力,他们在封地内各自为政,拥有自己的官僚机构和军队,对中央政权构成了严重威胁。
而且诸侯王中,野心大的,造成的恶果就像是七国之乱,那么野心小的诸侯王就好么?也未必,只是懂得吃喝玩乐造粪播种机器的,也同样助长了其国内丞相长史的渔利机会,导致黑锅诸侯王背,名利都是贤臣得的局面。
同时,诸侯分封制度,也使得到了当下州牧州刺史把持地方,以一州之地和中央抗衡的局面一再上演。这种政治体制的不成熟,一方面是因为刘邦本身文化水平不高,另外一方面则是在前秦的继承之下,官员的选拔和考核机制存在缺陷,导致官场腐败现象较为严重,影响了政府的行政效率和公信力。
萝卜坑举荐,导致官僚集团化,家族化,阶级固化等等的问题,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大汉试图用外戚来平衡,然后又是宦官……
在这种政治环境之下,斗争才是常见的主题,平衡只是短暂的间歇。
就像是这一次许县之中的争斗之中,崔琰也不是特工008附体,可以神出鬼没到了隐身斗篷的程度,但是依旧可以逃离出曹氏掌控的范围,在抓捕网下逃脱。
一方面是汉代没有监控技术,另外一方面,只要不是亲曹一方的,在现在这个阶段,大概率就会选择性的失明失聪。
这就是大汉制度带来的问题,而且这种问题普遍存在于各个方面上,从上到下都是如此。
崔琰逃出了许县,就是这种大汉旧制度缺陷的明证。
若是山东之地真的能关注百姓,贴近民心,就自然可以用少量的官吏去管理好更大的地方,而不是大量的官吏,兵卒,校事,依旧最多只能控制城池内部,只要一离开城池,就是立刻控制力衰减得非常厉害。
王命不下乡!
崔琰在几人的护卫之下,慢慢的顺着道路往北,并没有前往他之前经常去的庄子,而是到了另外的一个较为偏僻的村落之中。村落路口一名汉子见到行人靠近,起初是准备喝骂驱赶的,结果见到了崔琰,便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相迎。
可取些吃食来……
崔琰先是躺了大半天,又是徒步走了半天,几乎是滴米未进,焦渴难耐。
那人连忙招呼村庄内的其他人等去取饮水吃食,等崔琰吃喝了一些,顺了些气息之后,才询问崔琰为何来此。
崔琰沉默了片刻之后,便是问道:村庄之内,已婚有子者几何?
那管事的汉子回答道,有六人。
崔琰点了点头,都叫来……
那管事汉子有些迟疑。
崔琰看了那个管事汉子一眼,养士千日,如今当用!事若成,便是奇功立业!
崔琰没有说,若是不成功就会如何,也不必说。
这个村庄里面,看起来像是废弃的村庄重新住了些人,连田亩都没有开垦修复多少,但是实际上里面住着的人,根本不靠种田为生!
在山东之地,因为战乱的原因,这一类被废弃的村庄有很多,大多数一旦废弃,就没有什么人继续来居住了。毕竟不管是被烧毁的房屋,还是被杀戮的尸骸,都是想要重新居住的高额前期投入,一般的难民流民什么的根本负担不起。
所以这个原本被废弃的村庄里面,现在大部分都是黑户。
而管事的汉子,就是这个村庄里面的头目,也就是崔氏在山东各地,尤其是在某些重点的区域内潜藏起来的力量。
没等多久,那些人就来了,站在了崔琰面前。
崔琰一个个的看过去,然后缓缓的说道:此行,九死一生,可有不愿者?
这几个人都沉默着。
崔琰点了点头,不论成败,汝等妻儿,吾养之。
乱世之中,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来换妻子孩子的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这些人从到了这个村庄,开始吃崔氏供给的食物,用崔氏的钱财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他们可以拒绝,但是拒绝的代价,就是不仅是他们没命,连带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同样也要偿还崔氏给予他们的钱粮。
崔琰看着这些人,笑了笑,不必紧张,不是让你们去攻打许县……只是杀些老弱而已……汝等皆为青壮,莫不是连老弱都不敢下手?
老弱?有人问道。
崔琰点了点头,许县之中,皇宫之前,多有老弱……待尔等入得城中……便是如此这般……
几个人相互看看,稍微轻松了一些。
毕竟虽然同样是要卖命,但要对付的只是老弱,危险性也就少了一些。
没错,崔琰就是要将许县的水彻底搅浑!
崔琰沉声说道,若事败被捕……
小人明白!小人若是被捕,定然自尽,绝不吐露分毫!
崔琰摇摇头,不,错了,若是被捕……你们就说是曹氏所为……
曹氏?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崔琰点头,若是那些人不信,拷问尔等,便可再说是甄氏……
甄氏?!
没错。若是还不信,便是告知甄氏城中暗藏地窖……
可是……我等不知甄氏地窖何处……
崔琰笑了笑,某知道。
曹操自从担任丞相之后,就很少穿战甲了,可是他现在重新又把战甲穿在了身上。
虽然略有些别扭和不合身,尤其是在肚皮上。
膀大腰圆,确实是武将的标配,但是也意味着这肚皮上的甲胄,勒得够呛。
曹操身边的护卫,穿着的甲胄比曹操还要更厚重。这种厚重森寒的盔甲,便是当下大汉山东真正的军国重器,比没有穿甲的兵卒来说,简直就像是多了数条的性命,血条长得离谱。
当然,这厚甲也就只能免疫物理伤害。
魔法伤害的话,再厚的甲胄也扛不住。
就像是身为曹操,也无法完全免疫这些阴谋缠身一样。
如今局势扑朔迷离,但是曹操却甘之若饴。
后世常有人将曹操的属性归之为混乱一侧,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因为曹操自从起兵开始,就一直都是在乱中求生,求胜!
在十八路诸侯夹缝当中生存,在二袁男上加男之中求胜!
几度濒临绝境,但是又在夹缝当中找到了生路……
这不是游戏当中爪黄飞电所带来的必然可以撤退的特效,而是曹操天生下来的本领,是他得以在诸侯之中脱颖而出的天赋!
局势越乱,曹操便是越是冷静。
现如今冀州北面,有兵马强横北漠的赵云,在太行山侧,居庸一带有搅扰得冀州不得安生的魏延,在河洛函谷关之处有摩拳擦掌的骠骑主力,还有在武关,在上庸,甚至在秭归的川蜀水军……
一时之间,山东中原地带,处处都要面对敌军,处处都燃起了烽火。
若是一般的人,早在这么庞大的压力面前垮塌,失去了信心,彻底摆烂,陷入最后的狂欢,能醉生梦死多一天算一天。而曹操则不然,他的斗志并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加的顽强!
他现在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在万丈深渊上面没有安全绳的走钢丝,稍微错一步,就是跌落深渊万劫不复,可是他似乎是很享受的在一步步的走,一点点的挪,试图从在钢丝上找到通往成功的那一线生机!
那就是,击败骠骑!
看起来这似乎是个奢望,但是曹操之前对抗袁绍的时候,大多数的山东士族子弟,同样也认为曹操是自寻死路!
曹操是战术战略两方面都强的军事家,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斐潜最大的薄弱环节……
斐潜的家族太小了,底蕴太薄了。
关中新制度推行的时间太短了!
如今骠骑所有的局面,都是维持在骠骑常胜不败的光环之下!
只需要抓住一次机会!
骠骑斐潜就会像是当年袁绍一样,偌大的基业瞬间就崩塌!
曹操相信这一点,所以他到现在还在努力坚持。
他就像是藏在草丛里面的角色,等待着对方没插眼就撞进来……
河洛急报!
帐外有兵卒喊道。
曹操沉声说道。
兵卒很快进来了,将满宠从雒阳送来的军报递送上来。
曹操接过,看了几眼之后,便是眉头皱起。
主公,可是骠骑有所异动?在一旁的刘馥问道。
郭嘉死了,董昭亡了,现如今原来不算是大瓣蒜的刘馥,也称为了经常在曹操身边的近臣了。
曹操微微点头,函谷关有异动。
刘馥低声说道:主公,这是骠骑军准备出击河洛了?
曹操沉默了片刻,元颖你以为如何?
你个谋臣,事事都来问我意见?
刘馥之前一直都是属于次等谋士,算是副官的副官,主要工作就是替那些大头军师查缺补漏,所以一般都是习惯问军师,或是军师祭酒的主要方略,然后再根据这些方略,补充一些细节什么的,现如今变成了主要谋士,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过来。
刘馥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是努力思考着,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某以为……骠骑河洛异动,应是试探!
详细说来。曹操点头。
刘馥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大河尚未冰消,北地依旧严寒……关中地广人稀,如果要供养武关函谷两路兵马,就必须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转运粮草……而如今春耕忙碌,若是抽调人手,岂不是宛如杀鸡取卵?故而,某以为,骠骑如今此举,当属侦测佯动,以刺探我军河洛虚实为主……骠骑大举出兵,最早也要到三月,大河冰雪消融,方可有运粮便利……
曹操听了,微微点头,但是并没有表示赞许。
因为刘馥分析得有道理,但是并不算太完备。这也是大多数中下层谋士的一个短板,并不是刘馥能力差,而是类似于刘馥这样的人还不习惯站在更高的层面去考虑问题。
刘馥光分析骠骑那一方的优劣利弊,但是实际上战争是双方的较量,只考虑一方,就难免失之偏颇。
骠骑的举动,并不是单纯想要试探河洛……
曹操听闻了骠骑那一边有飞鸽传书之秘法,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运作,不过这并不影响曹操会将这一点也考虑进去,也就是说,在许县的动荡,必然有骠骑探子将消息送到了关中!
而且这一次和往常都不太相同,曹操并没有下令严密封锁消息。
一方面是许县人口太多,就算是想要封也封不住,另外一方面么……
就是眼前的这个军报了。
骠骑军就快出动了!
曹操将自己换成是骠骑,会等待自己将许县乱事处理完了再进军么?
显然不可能!
所以曹操笑了笑,元颖所言不错……不过,元颖有一点疏忽了……
请主公指点。刘馥拱手问道。
曹操微微抬头,向河内的方向一指,大河虽然冰消,难以度越……不过若是走山道,就不必越过大河了!某以为,骠骑佯动河洛是真!出兵河内,也是真!
河内?可是河内多是山路……刘馥说了半句,便是反应过来,骠骑军确实以骑兵为重,但是骠骑军的山地兵同样也不弱!
主公!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
刘馥想要说他们腹背受敌,但是说到一半才想到,现如今何止是腹背受敌,简直就是四面楚歌!
曹操依旧笑着,就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当下局面带给他的压力,现如今就看许县之处,何时……
曹操说话之间,就听到帐外忽然有兵卒急步而来,丞相!许县急报!
曹操眉毛微动,但是很快就大笑起来,好好!真是让某等得好久!
接过兵卒急报之后,曹操上下看了两眼,便是昂然起身,传令!拔营,进军许县,平定贼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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