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河边的小路上,这时候已出现了一个典史打扮的小吏。
他迈着腿快步到达石碑处,左右看看,拂去碑顶的草,又轻车熟路地掏出根簪子,自缝隙里挑出那张纸来打开。
随后他看完,又匆匆地往来路跑去。
苏馨容被扣住口鼻,险些背过气去,到此时方腾出手来打了长缨胳膊一下。
长缨放开手,目光又投向远处。
“你怎么还不追!”苏馨容道。
长缨没吭声,皱眉想了想,随后跃下树,穿过林子到了码头,而后上岸进了差房。
看到桌案上有纸笔,她拿过来三两下画出来先前那小吏的脸,然后飞快卷起来出了门。
苏馨容还没来得及问话,见她又已经出去,脚一跺,便也跟着出来了。
霍溶一大早到了码头,带着茶叶丝绸登上了钱韫的船。
船分三层,下舱是卧室,中层则隔成了几间小小公事房,上层也有舱室,布置成了一间大的会客厅。
钱韫引着霍溶在厅内落了座,霍溶即着人把茶叶与丝绸呈上,说道:“早听闻钱大人是爱茶之人,正好手头这两罐茶成色也还过得去,带给大人尝尝。”
钱韫于此道上是个老手,茶叶拿罐子装着,自然也看不出好赖,因此面上倒也泰然。
只不过在看到那一撂颜色各异的绸缎时,目光仍不自觉地闪了闪。
“霍将军破费了,这罗荣发号的妆花缎说句价值千金,可一点都不为过。”
金陵的织锦缎子“专供上用”,虽有律令官职在身亦可穿着,到底此物难得,不见得有官身的个个都穿得起,即便是穿得起,也不见得能买得到。
“钱大人是个讲究人,霍某怎好空手来讨大人的茶喝?”
霍溶微笑回应,恍如听不出来钱韫的刺探似的,一贯和言悦色。
钱韫哈哈笑起来:“霍将军年少英雄,原来竟还是个有趣之人。看将军的见地,想必家中父辈也在朝中举足轻重,不知令尊是——”
“说来惭愧,霍家族人虽然不少,也出过几个读书人,但都不曾有什么建树。
“不似大人,不光学识渊博,亦有铁腕手段,这几年将河道治理得井井有条,令霍某十分佩服。”
钱韫摆手笑笑,摇起头来。
随后他看了手畔的茶叶与绸缎几眼,又目光深深道:“想必将军此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钱某向来图个爽快,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霍溶顺手执壶给他添了茶,说道:“说有事也谈不上什么大事,说无事也不尽然。
“我年纪轻轻,初初接手船工重任,又是负责的现场督造,难得遇上这样好的历练机会,许多事上惴惴不安,唯恐有负皇恩。
“因想到日后自不免与漕运司下各衙多有接触,比如水师营这样的重中之重,也不知如何疏通这层关系才好。
“大人在湖杭几处巡漕久矣,因此想请大人帮忙牵个线,让我回头也做个东,请水师营里大人信得过的几位长官出来叙谈叙谈?”
盗料的人能泅水运木不被发觉,若非水师营成心放水,几乎不可能。
钱韫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就拈须呵笑起来:“霍将军虽自谦年轻,但目光长远,心思缜密,非同辈人能及。依我看将军也不必心急,来日方长,将军定会有大放光彩之时。”
霍溶微笑执茶,又往身后佟琪使了个眼色。
佟琪随即又自怀里掏出个扁方盒子,送到桌上将盒子打开,是两方清透莹润的寿山石。
钱韫目光凝住,抬眼看向霍溶。
霍溶扬唇回视,淡定如常。
有了画像,又有明确的寻找范围,如此打听倒也容易。
长缨持着画像找到督建码头的将军李灿,请他帮忙遣人去漕运司走了两圈。
两刻钟人就回来了:“漕运司的监兑吴莅,是画像上这人的顶头上司。而这个吴莅,则是走钱韫的关系进入漕运司的。”
长缨收了画像,沉吟起来。
苏馨容走近道:“看来定然就是钱韫指使的无疑了!”
长缨将画像丢回桌上,未置可否。
船上江风轻拂,茶香四溢,已经冲去了初时的客套。
钱韫捋袖拿着石头来,把玩片刻,抬眉道:“将军如此诚意为国,实乃我大宁之幸。水师营里我没有特别熟络的将领,不知霍将军想结交的是分管河面上的统领,还是河岸上的统领?”
霍溶道:“我由于只管督造,河面上非我辖内事务,因此目前只想先结交分管岸上的统领。”
“据我所知分管岸上的统领就有五六个之多,让将军见笑,由于琐事诸多,这下面的人我委实不熟,但将军诚意难却,又令我备感不安。
“湖州水师营掌事的两位正副统领,兴许能给我几分薄面,不如,我替将军邀邀他们二位?”
霍溶扶杯微顿,扬唇道:“能请到两位正副统领,那是意外之喜。”
钱韫笑笑,举杯抿茶。
回到岸上已是小半个时辰后,霍溶进了差房,兀自坐了一会儿之后,与佟琪道:“去看看沈长缨在哪儿。”
长缨也在差房。
画像上的人经证实之后黄绩未过多久也回来了。此刻她正听他气喘嘘嘘回话:“那人招了,说王照之所以有如今这般滋润都是因为在漕运司里有人,常听他提起一个姓吴的与他有瓜葛。这个姓吴的好像在漕运总督府也有人还是怎么着。”
“吴莅?”苏馨容立时道,“一定就是钱韫了!”
长缨还是没吭声,但眉头已愈发皱紧。
“沈将军,霍将军那边有事请您过去。”
门外士兵在传话。
长缨思绪被打断,想了下然后起身,出了门。
穿过两排差房就到了霍溶房间,一进门,只见他也是神色凝重坐在那里翻文书。
“霍将军寻我有事?”
她扫了眼他手里文书封皮,并无文字,不知道是什么。
霍溶示意她坐,然后道:“我先前去见过钱韫。”
长缨抬头。
霍溶道:“此人倚权敛财这点毫无疑问,但他对水师营不熟,而且对于所有码头事务皆不曾回避,包括岸上水师驻防。”
“所以呢?”长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