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大晚上的还在赶路,当然也问过她是什么人,她也没说,只说了她姓沈。
就连“琳琅”两个字他都是趁她睡着了的时候,悄悄自她发间金钗上意外摸到的。
她束了髻,因此可以猜测她及笄了,但金钗打制的痕迹很新,于是很可能及笄未久。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要稍稍扬起来一点的,透着被娇养出来的的娇气。
给他往伤口上洒药的时候,他偶尔会碰到她的袖子,料子也很好,是绸缎。
有两次接药的时候,他也留心碰了碰她的掌心,茧子的位置很熟悉,想来跟他一样是惯于使剑的。
“总算走了。”身边的她吐了口气。
他凝神看她一眼,说道:“风声还紧,先等会儿。”
眼前的沈长缨跟她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相同的地方是她的大方衿贵还在,但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没有绫罗制就的衣裳,说话的时尾音也不曾扬起。
这几日他对沈琳琅所有的回忆加起来,似乎都不如眼下这片刻细致真切。
“你没事吧?”她瞅了眼他,然后又将擦伤了一点的手腕拿袖口掩住。
受伤不要紧,却不能见血,否则回去少不了露馅。
“没事。”他直起腰,把脸上面巾扯下来。
“真没事?那你腰上——”她忽然扬高尾音,左手伸到他腰窝上,接而呼吸一顿:“有枝箭!”
手指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裳传到腰间皮肤上,杜渐身子僵了一僵,半转身看过来。
“得赶紧止血!”长缨神色很凝重。
他们还要回知州府,带着染了血的衣裳回去,程啸必然起疑。
而程啸既是挖了坑等他们跳,回头自然也会找上他们验证。
杜渐半垂的眼里有些波涌,在背对着月光的幽暗天色里翻动。
他静默半刻,忽然道:“沈琳琅,是你么?”
三年前他们躲藏在枯树林里,她也是这样下意识徒手捂住他腰上的伤,也是以这样的语气提醒他必须上药。
不光动作是一样的,就连语气是相同的。
所以一直都是她,只是她装着不认识他而已?
长缨屏息:“你在说什么?”
杜渐凝视了她双眸半晌,眼里翻动的那股潮涌逐渐隐退。
长缨望向对面,退开两步的他在夜色下巍峨如山,看起来像是只沉默的猛兽。
“杜护卫认错人了吧?”她扯了下嘴角,化解这莫名其妙的尴尬。
她莫名觉得她该离开了。
但他就挡在前面,她竟走不过去。
杜渐望着她,许久才无声地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她皱眉。
他收敛神色,深深看来:“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有个答案好些。”
“什么事情?什么答案?”
但他没回答,也不打算回答,他挪开身子让出了路来。
长缨想了想,还是走了。
四面风声如昔,月影绰绰。
杜渐对着黑夜,闭眼拧了拧眉心。
当年追他的人就在土地高附近的各处庄子里巡守,别说他失明,就是安然无恙都未必能躲得过搜捕。
而谢蓬佟琪他们又都在通州城的另一面等待,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他也无法递出消息。
随着时间过去,他内心越发焦灼,因为他要办的事情还没有办成,那可是关系到一府二十来口人命的在事。
他和沈长缨在土地庙里呆了半个月,终于在她下山觅食的途中等来了有商队要进城的消息。
但因为流匪甚多,商队也不敢轻易捎人。
她悄悄装成落难民女去试过几次,人家因为她还要捎上他,于是非得证明他们是良民才行。
“要不你先走吧,你帮我送个信出去,会有人来接我。”无奈之下他这么说。
但她冷静地否决了:“你都瞎了,身上还有伤,没有我在这儿,你绝对活不过半日!”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实际上哪怕遇上她不会武功,其实他也早就走上绝路了。
而她要走的话也不是不能走的,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就傻到陪着他呆了下来,还照顾了他半个月,虽然吐出的话没几句是中听的。
“夜里我去通州衙门看看,不行就找张什么印信来。”她最后说。
但最后的最后,她却只从衙门里带回来两张空白的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