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她惊骇地摇着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不可能!我不是怀孕了,我只是吃坏了肚子!”
姐姐抱紧了她,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气定神闲:“你别担心!我既然留了你在京城,就有办法让程家风风光光地把你接回去!”
姐姐不是说让她安心留在小田庄里住着吗?
不是说再给她找个人家嫁了的吗?
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她满心惶慌,推开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给程许!我不要被人骂作娼、妇!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她说着,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大夫的话就像一个谎言,一个玩笑,“我也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姐姐忧心忡忡,满脸担心,“这毕竟是程家的孩子,而且还是程许的第一个孩子,是长房……”
程许,孩子……让她紧绷的心绪断裂。
她厉声尖叫着跳了起来,打断了姐姐的话:“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你为什么和那些人一样,都帮着程许说话?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她甚至来不及趿鞋,光着脚就朝外跑,“我不会回去的!我死也不会回去的!我也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
姐姐追了过来,把她箍在怀里:“少瑾,少瑾,你听我说……”
“我什么也不想听!”她挣扎着,用脚踢着姐姐,像个疯子似的,“你也只会让我忍着,让我认命,让我死心,我凭什么要忍着?我凭什么要认命?我凭什么要死心?就因为我是姑娘家吗?我又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的惩罚我?”
“不是,不是!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姐姐辜负了母亲所托,让你受了委屈……”姐姐的泪水仿佛滚烫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也烫到了她的心里。
可这是姐姐的错吗?
姐姐又凭什么要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就因为姐姐是最爱她的人?
而她,让亲者痛仇者快,和伤害她的程许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全身无力,委顿于地。
“少瑾,少瑾,”姐姐吓得脸色煞白,扑在她身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喃喃地道,心如死灰,“姐姐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这也许就是她的命!
她不想认命也不行!
“二小姐,二小姐!”樊刘氏跪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
她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她的命运在她答应程笳去花园散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偏差。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别人要她怎样她就怎样。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没用。
程许欺负她的时候只知道求饶哭叫。
她胡乱地抓了个东西想站起来,双腿却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她只好匍匐着朝床爬去。
姐姐一把拽住了她,戚声道着“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她却置若罔闻,道:“姐姐你把我送回我租的宅子吧!程家肯定会很快找来的……就算他们不要我了,也会找到我才会退亲的……你别管我了,廖家的人要是知道我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笑话你的……我一个人就算了,不能把你们都拖下水……只求姐姐能收留樊妈妈。他们找到了我,肯定不会放过樊妈妈的……可怜她奶了我一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是受了我的拖累……”
“二小姐,您别这么说!您快别这么说!”樊刘氏也扑了过来,“是我带您走的。对,是我的主意,是我怂恿着二小姐来找大小姐的,与二小姐无关!都是我这个恶奴做的孽……”
姐姐看着她们,目光却慢慢地冷了下来。
“少瑾,”姐姐扳着她的肩膀,眼角的余光掠过她的肚子,然后定定地望向了她的眼睛,肃然地道,“你真的不想回程家吗?要知道,你若在这个时候选择留在京城,那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回程家了。你要想清楚!”
她已经有了主意。
闻言只是漠然地摇头,道:“姐姐,你送我回我租的地方吧,我不想再折腾了。”
姐姐望着她,良久,才起身扶她上了炕。
她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照顾樊妈妈的,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姐姐点头,眼角闪着泪光,道:“姐姐说话算数。”
她第一次怀疑姐姐,让姐姐发誓:“要用母亲的名义发誓……”
姐姐眼底闪过痛苦,认真地发了誓。
她就冲着姐姐笑了笑,道:“姐姐,我全身无力,让人给我用人参炖只老母**!”
姐姐凝视着她,好像生怕遗漏了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似的,好一会才轻轻地道了声“好”。
她闭上了眼睛。
等到鸡汤端上来,她乖乖地喝了鸡汤,继续睡觉。
姐姐一直守着她。
可打了三更鼓以后,疲惫不堪的姐姐开始支持不住打起了磕睡,两刻钟之后,姐姐伏在床前睡着了。
她睁开了眼睛。
出了这样的丑事,为了她的名誉,以姐姐的谨慎,不仅谁也不会带过来,而且还会遣了田庄里服侍她的人,不然姐姐也不会一个人守在她身边了。
她在心里琢磨着,听了听动静,悄然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外面果然悄无声息看不到一个人。
她无声息地走在小田庄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里。
那天应该是十五,没有风也没有雪,月亮像个圆圆的玉盘,静静地挂在半空中。庭院中枯虬的树枝杂乱无章随意横生,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她一路朝前,冻得抖个不停。
树林,放农具的柴房,水井……她都徘徊良久。
等她试图打开后院厨房的角门时,姐姐窜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姐姐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捏得她钻心般的疼,她从来不知道,姐姐的力气有这么大,“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母亲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怎么能这么干?你让父亲怎么想?你让黄泉之下的母亲怎么想?你让我百年之后见到了母亲怎么跟她说?你让我还有什么面目在每年的清明、端午去祭拜母亲?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姐姐说着,眼睛渐渐泛红。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她目光呆滞,呢呢地道,“我想死,却连个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在树林里吊死了,别人发现我死在你的宅子里,还以为是你害死了我;我想找个让人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可那也还是你的宅子,你一样摘不清;为什么你的宅子里没有湖?要是有湖就好了,绑了块石头跳进去喂了鱼,神不知鬼不觉的;或是有条小河也好,水流大一点,尸骨可以冲到别的地方去,就让我做个孤魂野鬼……”
姐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丝丝的疼痛,眼泪这才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姐姐!”她扑到了姐姐的怀里。
姐姐却一把将她推开,道:“你真的不回程家?”
那一刻,姐姐的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像斑驳陆离的树影一样阴森。
她愣在那里。
姐姐大步上前,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她:“你是不是准备永远都不回程家了?”
她傻傻的点头。
姐姐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她并不知道上面已经浮现出手指印。
“也好!”姐姐淡淡地道,“一命还一命,你就当还了他们一命。以后大家各不相干!”
她不懂,但姐姐说:“我们回去!这件事姐姐帮你做主。”
她还是不懂。
姐姐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程家的人的,你就跟着我留在京城。”
可是,姐姐会很难做吧!
她摇头。
姐姐笑,问她:“你还相信姐姐吗?”
她忙不迭地点头。
姐姐揽着她的肩膀往回走:“那你就再相信姐姐一次,我不会让程家的人把你带走的!”
她当然相信姐姐,她不相信姐姐,又能相信谁呢?
她乖乖地跟着姐姐回了厢房,姐姐喂了她一颗安神的药丸,道:“你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她闭上了眼睛。
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觉光怪陆离到处都是不明所以的光影,她甚至听到了樊刘氏的哭声和姐姐的说话声:“你们来京城都一个多月了,程家要找来早就找来了。可见是觉得拿捏住了少瑾的命脉,不愁她不乖乖地自己回去。现在是他们程家的错,那袁氏尚能如此,若是少瑾回去,只怕没两年就会被她折磨得丢了性命!何况这孩子的月份不对,别人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少瑾可就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辈子都别想抬头了……更有甚者,谁都可以想起来就辱没她一顿……与其那样丢了性命,还不如赌一把……若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到我的身上,与少瑾无关……”
她的事,不要连累姐姐!
她想大声跟姐姐说,但那些光影又朝着她扑了过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沉沉地睡去。
再后来,樊刘氏煎了碗药给她,她连喝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孩子没了,她大出血,姐姐带了个鬓角贴着膏药,面容刻薄的老妪进来给她把脉,天亮,血止住了,但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姐姐和樊刘氏说话:“……把那团血肉给我送到杏林胡同去,给程许,亲自送到他手里,让他知道,他是怎么失去的妻儿,让他知道,他娘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做的孽,没道理只有我们受着……”
那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
她却只是在想,原来程许在京城,这下子他就再也不会缠着自己了吧?
犹如心头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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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姐妹们的留言,谢谢大家对金陵春的支持,之所以会快一年没发文,就是因为工作太忙,加更什么的,真心做不到啊,只能坚持住不断更……还请大家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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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的专业档案要整理,有很多,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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