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海说的担忧十分动听,但韩觉还是拒绝了阑海的好意。
“为什么?”阑海怅然若失,没想到杀手锏拿出来了也会失败。
“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韩觉喟叹一声,像是有远大的目标未竟,他要再努努力了。
阑海差点想要细问,但询问隐私终究不太礼貌。最后他只是旁敲侧击地打探,怎么才能使韩觉心动。
阑海说宣传资源向韩觉倾倒,韩觉说没那个必要。阑海允诺韩觉当主持人,韩觉呵呵一声冷笑。阑海说以后韩觉工作室如果有了新人,就可以内推上《歌手》,韩觉停下了脚步,反问不是说明年有没有《歌手》都不一定吗,为什么敢确定《歌手》未来还在?
阑海一瞬间想跟韩觉一起跳到河里同归于尽。
琳琳问小周:“什么事情留给老板的时间不多了?”她一瞬间想到了很悲观的事情,比如疾病和生死。
“你是年初来的,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小周说这样的事每年年末都会重演一遍。他肃穆地拿出手机,点开藤蔓软件找到韩觉的账号,一番计算后,发现里面距离去年的数据,新增的已看过的电影赫然只有63部,已看过的书只有37本。放下手机,他沉重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有硬仗要打了。”
转头一看,琳琳已经不见了。
韩觉一行人来到和古煜相聚的餐馆,古煜已经等在了里面并提前点好了菜。
古煜是认得阑海的,不说阑海在圈内的人脉,单说知名度,《歌手》竞演结束后公布名次时,快人快语的阑海戏份总是最足,几季下来简直比艺人都要出名。古煜没想到会在这里这时看到阑海,惊讶地打了个招呼。
阑海握住古煜的手,和古煜一顿商业寒暄。
绕了一圈,古煜问起今天阑海出现在韩觉身边的原因:“这是来请韩导上节目啊?”
阑海笑着含糊其辞:“保密保密!”
古煜果然笑笑,说着“理解理解,我懂我懂”,然后转移了话题。
阑海憨厚一笑。这是他新想出来的破局之法。他作为《歌手》总导演还算有些识别率,他若频频出现在韩觉边上,圈内人圈外人看到之后,肯定知道他是在邀请韩觉参加《歌手》。而这样一来,众人必定是很期待的。而这些期待,或许能瓦解韩觉的固执,最终松口达成合作。
“我刚回绝他了。”韩觉像挥散一团云一样无情地打散了古煜的误会。
阑海闷闷不乐地喝起了牛奶,试图给韩觉增加心理暗示。
“原来是这样。”古煜看了看阑海,然后明白了什么,慢慢笑起来。他知道韩觉做了决定之后是不会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和声音的,所以阑海的计策注定不会奏效。
菜很快上来。韩觉夹着菜问古煜,“你角色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的是《黑镜》的角色。某种程度上圈内人对他的分析是对的,用过的演员若是顺手,韩觉接下来便还会继续再用。
“准备好了。”古煜回答。
韩觉点点头:“那准备一下,过段日子就可以拍了。”
“好。”
拍戏演戏这样重要的事本该详谈良久才是,但他们随随便便几句话敲定下来,迅速掠过。真正使他们长篇大论的,反而是其他琐碎的事。
“那些书到是到了,不过漫画书的数量也太多了,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古煜皱着眉问韩觉。
韩觉瞪了古煜一眼,据理力争:“不要看不起漫画啊!漫画书容易看进去,看进去后里面那些友情、正义、热血的价值观是可以影响一生的啊。”
小周连连点头,说他小时候就看过一本少女恋爱漫画,影响真的很大,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谈恋爱实在太麻烦,太复杂了。
餐桌上只有阑海听不懂大家谈论的话题,什么音乐老师又换了一个,什么马铃薯小鬼真的成为了网红,可以补贴家用,只不过上次跳了一支大象舞后险遭封号。
但他接下来很快就理解了。
饭后,韩觉并没有逛乌城的打算,反而是和古煜准备去个地方。阑海坚定不移地赖在韩觉身边,一副要跟随到天涯海角的样子。韩觉看到赶不走阑海,就顺手带上了他,只是提醒不要把事情宣扬出去。阑海答应了,还颇有些紧张,以为即将看到韩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他们路上先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肉类食物,然后又去了蛋糕店,买了几个大蛋糕。而后晃晃荡荡,车子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最后停在了一座福利院前面。
车子一停稳,韩觉和古煜还没下车,就看到一堆小朋友冲了出来,笑着,跑着,簇拥着两人,争相挂到他们身上。
“韩老师,生日快乐!”孩子们敞开嗓子,拖着长音一起大喊。显然排练了很久。院长和职工则鼓着掌笑望这里。
韩觉哈哈一笑,弯腰抄起跳着不堪入目舞的马铃薯小鬼,便笑着招呼孩子们一起去吃蛋糕。
孩子们欢呼一声,绕着韩觉往院子里走去。
阑海望着眼前的景象,恍然明白自己想岔了。这哪是什么阴暗面,分明是令人尊敬的一面。
默默做公益和慈善的明星他知道的不少,但是愿意付出时间身体力行的,真的不多。明星的时间都是可以换算成金钱的。以韩觉在这里的熟稔程度,再看墙绘,上面粗糙涂鸦画像隐约能认出韩觉是其中之一,就连韩觉的两个助理也熟得跟孩子们打打闹闹,阑海实在猜不出韩觉已经来过这里多少次,又跟孩子们待了多少时间。
现在的时间刚好是下午吃点心的时间,韩觉打算把蛋糕切开分发给孩子,然而孩子们坚持要唱生日歌给他。韩觉熬不过,只能把窗帘拉上,点起蜡烛。
阑海忍不住用手机拍着眼前的画面。
吹完蜡烛,一个脑袋头型酷似马铃薯的孩子问韩觉许愿许了什么,韩觉没说,马铃薯小鬼大喊肯定是跟章老师有关,韩觉恼羞成怒,抓住马铃薯小鬼搁在腿上轻打屁股,孩子们一边吃蛋糕一边哈哈大笑,跟看小品一样欢乐。
吃了蛋糕之后,韩觉按照以往的惯例要上音乐课。他教的是吉他课,孩子们早早人手一把小吉他,准备上课。韩觉教得十分认真,孩子们也学得认真。他们并不知道韩觉的一堂课有价无市值多少钱,他们只是爱屋及乌,不愿让心爱的韩老师失望。于是一个课时之后,韩觉对教学效果十分满意,宣布下课后,孩子们不出意料地缠住韩觉说要听歌。院长和其他老师也悄悄摸了过来,显然也是期待后面的节目。
韩觉没什么抵抗地拿起吉他,在孩童的期待中拿起吉他,随意拨动几下,再随意地唱起了外界闻所未闻的新歌。阑海心里顿时生起一丝荒谬,他千方百计想让韩觉唱歌,给他大舞台,允诺他唱新歌,唱自己的歌,但韩觉始终兴致缺缺,不肯点头。
然而看着韩觉脸上丝毫不输在演唱会上时的灿烂笑容,阑海那点荒谬感,转而对准了自己。原来韩觉对听众并不挑剔,对舞台也无所野望,对名对利更是淡然。阑海隐隐明白韩觉带他来的用意。“用名和利引诱我,其实是个笑话”,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意思。他悄悄懊恼起来,责怪自己把韩觉想得太俗了,难怪总是引诱不到。
可是眼前这些歌是真的好听啊。阑海拿着手机一边走位录像,一边暗暗伤感。
“阑导。”关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阑海的身边,小声提醒了一声。关溢没有说出具体的提示,但阑海知道关溢是在提醒他不要录像。
“我就一个人的时候听,绝对不传出去。”阑海一脸哀求。
面对中年男子的撒娇,关溢无动于衷。
阑海是真的舍不得删,只拖延时间:“我等会儿会问韩觉的,他让我删我就删。”
关溢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虽然他点头表示一会儿再说,但唯恐阑海趁机备份或者发给其他的什么人,就一直坐在了阑海的边上。
阑海只能忍受身旁不可忽视的存在感和压力,继续贪婪地听韩觉唱歌。
几首过后,韩觉放下吉他,问大家:“还想听什么?”
孩子们争先点歌,场面一片嘈杂,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声“《橄榄树》!”,然后大家的意见忽得统一,都说要听《橄榄树》。
阑海拿出工作手机,上网搜了搜橄榄树,上面的资料讲橄榄树是生长能力很强的长寿树种,地中海地区赋予了橄榄树很多意义,是那边的“圣树”,“生命之树”,“和平健康之树”、“万树之王”……阑海想了想,发现自己听过的那么多首歌里,几乎没怎么听到以橄榄树为意象的作品,不知道韩觉打算怎么唱。
前方韩觉抬手示意安静,答应了孩子们的请求,再次拿起吉他。
吉他轻轻柔柔地响了一会儿,韩觉便悠悠地开口唱道: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琴弦就着几个音符反复奏响,似乎飘荡在天地里的回音。
阑海稍稍一品,就听出这是多利亚调式,也就是教会调式,一种宗教般的神性油然而生,直击心灵深处。
韩觉的唱功在这里并不用力,他只是悠悠地唱,然而情绪竟也自然而然的十分饱满。
阑海的心神随着音符和歌声起起落落,飘零于旋律加歌词所描绘出来的画面——一棵树干扭曲,挣扎着向上生长的橄榄树,正孤零零地盘踞在龟裂的大地上。天地广阔,却受困于此无处可去。
阑海想到这里突然一顿,讶于这样抒发乡愁探索人生的歌词,让这些无处为家的孩子们听去,会不会过于沉重?他仔细看了看周围一圈默然的孩子们,他们年纪尚幼,并不能从字句间理解这首歌里对根的哀愁,和对自我认知的迷茫。但音乐的本质是声音,孩子们听着音乐,听着歌声,脸上便不自觉受到了感染,表情开始哀痛或者惶然。
好在韩觉唱这首歌的目的不是为了使孩子们心头发堵,要不然他也不会唱这首歌。
阑海正担心着,就听到了下一段。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这一段开始,韩觉的语气开始不再那么飘零。
随着歌词,韩觉唱到了飞鸟,阑海就像听到了鸟叫,唱到山间小溪,阑海就感受到了小溪的清凉。阑海静静地听,也静静地看,他看到孩子们的眉头,在情绪爆发的句末,一下子舒展开来。
原先歌曲里的迷惘,到了后面豁然开朗,不再积郁,不再独自感伤,世界的一切都在眼前徐徐铺展。
以阑海做音乐节目的经验来看,这首《橄榄树》完全是一首任时间百般洗刷也能历久弥新的经典。他觉得歌里还有很多可以填充的部分,比如加了陶笛能增添荒凉,增加风琴能凸显时代的底色……但看着此情此景,再一想,阑海觉得其实韩觉那干干净净的一把嗓音,一切就都很好很满了。
歌曲结束,韩觉放下吉他,跟孩子们讲:
“今天过去,我就正式三十岁了。我这么说,不是说三十岁了就该怎样怎样,我是想告诉大家,我在这三十年里走了很多弯路,而那些弯路,我希望你们不要走。”
“比如,我很晚才知道家人不一定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才叫作家人。是互相陪伴、互相理解、互相信任、互相付出的那颗心,才使得家人能够成为家人。”
“我以前也没有家人,现在我有家人了。”
韩觉这样说着,脸上慢慢笑了起来。
望着眼前神态有迷惑,有坚定,有不知所措的各位孩子,韩觉最后说:“不急着马上理解。你们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地长大,像橄榄树一样顽强地活下去,然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家人,就像现在是我一样。”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现在要去见我的家人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秦姐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老爸,我走啦!”章依曼从楼上跑下来。
章耀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也不好阻止,只能瞪着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挑衣服的闺女,闷声道:“晚上早点回来!”
“啊?什么?”章依曼摸了摸章三的脑海,然后在玄关匆匆穿着鞋子。
“我说,晚上早点……”
“嘭!”门被用力关上了。
一般人被这么一挡,必然放弃说话了,颗章耀辉不是一般人。章耀辉冷笑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不折不挠地跑去开门,踩着拖鞋追到院子里去,对还没上车的闺女大喊:“我说!晚上早点回来!”
“太远了!听不到啦!”章依曼唱山歌一样嘹亮地喊出这句话,欢乐地坐上了秦姐的车子。看动作,似乎还在催促秦姐赶紧出发。
章耀辉跑到街上,无力地望着汽车远去,狼狈地就像电影里救援不急的主角。章耀辉拿出手机似乎要打给谁,结果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了一下:“唔……”
章耀辉倒在地上,还好是在院子的草坪。抬起头,就看到章三停在他前面,面露讥诮。而后不等章耀辉咬牙发作,又赶紧抛开。
“这死狗!”章耀辉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章三就要教训它,但他跑了好久都追不上狗。
章耀辉放弃了。他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对章三无力地挥了挥手:“走走走走走!赶紧搬走!你们自己过日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