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府门,宽广的院墙。
府门门楣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侍中第”。
大门两侧陈列着门戟、上马石。两辆马车停在大门前的空地上。
温大雅和封道言分别下了马车。
封道言看着温大雅。
温大雅掸了掸袍袖,气度沉凝地看着封道言。
封道言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温尚书。”
温大雅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得到消息了?”
封道言点了点头,兴奋的道:“刚刚得到消息,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率领三万精锐,前往灵州平叛。”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一脸希冀地望着温大雅道:“温尚书怎么说?”
温大雅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抖了抖袍袖子:“进去吧,莫让老侍中久候!
说着,他迈步上了台阶。
封道言的脸阴了一下,也甩了一下袍袖,跟着温大雅进了府门。
宇文士及坐在书案前,寿眉低垂。
温大雅和封道言侍立在两侧。
封道言一脸的不能置信,质问道:“老侍中,难道陛下此时调尉迟敬德出京,不是好事?”
温大雅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我大唐战将如云,名将如雨,区区铁勒叛贼,何须堂堂左卫大将军出马?”
封道言重重质问道:“你是说陛下早已有准备……那你如何不劝郑公稍安勿躁?”
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陛下早有准备,我们区区不足十万私兵,若是能成事,那才叫怪事。”
温大雅眼皮耷拉着,平静地问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难道我等都要束手待毙?”
封道言当即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我们关东同道,恐怕难以善全!”
温大雅不动声色地说道:“现在只是怀疑,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
封道言摊开手道:“荥阳郑氏,如今正是后族,贵不可言。若是郑公包藏祸心,引诱我们上当,天子正愁找不到机会削弱我等世族,如此机缘,岂能放过?”
宇文士及缓缓开腔道:“天子还没糊涂!”
封道言一愣。
温大雅低了低头道:“老侍中说的是。”
见封道言依然不解,他解释道:“铁勒叛乱,所有经手人已经灭口,不可能找到证据。”
封道言怔住,讪笑道:“无罪而诛,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
温大雅微微一笑道:“在陛下看来,这完全可能。自当年太原王氏与朝廷隔阂,太原王氏随即辅佐刘武周,瞬间糜烂整个河东,后来河北世族相助刘十善,三个月糜烂整个河北三十九州,这是我们世族门阀惯用的伎俩,陛下不需要证据,猜测也能猜测出来!”
世族门阀与朝廷的关系,就是董事长与股东的关系,他们有合作也有争斗。
这次事情,按照惯性思维,也可以猜测到真正的原因。毕竟,朝廷已经尽力削弱铁勒部,现在铁勒十一部叛乱,所用的甲胄之精,兵刃之良,举世罕见,铁勒人根本就不应获得这些资源。
封道言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陛下就调尉迟恭去灵州,来查办此案。所以陛下还是想要虚弱我们世族!”
他的语气中饱含愤愤不平之意。
宇文士及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关键其实不在此处。”
温大雅和封道言一愣。
宇文士及站起身,二人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宇文士及缓缓走到书房外间,轻轻捻着胡须,道:“关键在于,太上皇的意思如何!”
温大雅和封道言脸上同时变色。
封道言失声问道:“难道太上皇不愿意?”
宇文士及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不了解咱们这位太上皇,也不想想,若是事情泄露,太上皇与陛下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吗?”
封道言满脸惊异之色。
温大雅凝眉沉思,眼中神光闪烁不定。
宇文士及叹息一声道:“真若如此,如若事败,太上皇必然意暴毙,陛下不是新登基的幼主,他已经做了多年的天子了,大小相制、异论相搅,这是祖制。国家命脉重地,由一党独踞。那样的情形,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吗?天下事,总是有得有失,欲得,就要舍去。”
温大雅不是封道言,他比封道言更了解李渊,李渊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没有看到政变成功,他绝对不会站出来。一旦成功,李渊一定会给他们作背书。
“影子”其实并不是指替身,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世族门阀放在暗中的棋子。
自永嘉丧乱,中原大乱,华夏衣冠南迁。天下世族门阀就分成了南迁支和留北支。
当时留在北方非常危险,生命朝不保夕,所在各个家族不约而同将庶或偏支作为留北支,留下打理北方的宅院和田地,而南迁支则是嫡系嫡支。
魏晋南北朝动乱三百年,说是诸胡侵略中原,其实不如说是留北支与南迁支的斗争。这可是真正的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如果不是高诩辅佐慕容皝,鲜卑慕容部只能在辽东放羊,如果没有青城范氏范长生与范贲支持氐族李特、李雄,他们只是一支流寇。如果没有张宾、荀绰、裴宪辅佐石勒,羯族依旧是马奴。
当然,眼下的情况下与当初不同。现在天下一统,隐匿的暗处的留北支子弟,名面上与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却是世族门阀最核心的力量之一。
就像侯莫陈氏,虽然人丁凋零,依旧分为明宗和暗宗,侯莫陈虔会是明宗,而侯莫陈旭只是影子。
张道宗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好好的王氏改为张姓,他隐名换姓的进了左屯卫,如今成为了左屯卫翊一府中郎将。
在太原王氏的人看来,什么世代相传的承所制度,简直就是跟笑话一样。作为太原王氏子弟,作为任城郡公的孙子,想当官其实太容易了,就算成为一州总管还不是轻松简单加愉快?
但是他却像普通士兵一样,从大业十三年开始进入左统军,成为李渊麾下一名普通小兵。
十一年后,他历经百战余生,终于升到了左屯卫翊一府中郎将,虽然这个官职不大,只有正五品上,然而能从一个小兵,升为正五品宁远将军,事实上已经到了庶民最高的高度。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成为陈应。
更不可能成为骠骑大将军。
张道宗的能力毋庸置疑,他既没有接受太原王氏的任何帮助,全靠自己的努力,成就了今天的地位。从九岁开始改名换姓,他已经二十七年没有接到了太原王氏任何命令。
直到今天,张道宗才接到了家主派心腹传来的口信。
张道宗知道家主为什么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用,而是命人传来口信——这事儿的危险程度太高了,高到九族都危险。
带兵攻打成安宫,迎接李渊复位。
此事干系太大,一旦成功,太原王氏自然可以获得李渊的友谊,还有巨大的利益。当然,一旦失败,死的只是张道宗一人,而且绝对不能与太原王氏扯上任何关系。
但是张道宗的心中连半点儿的挣扎都没有,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在皇帝和家族之间,或者说在国家和家族之间,张道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家。
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
打发走了家主派来的心腹,到了刚刚入夜时分,张道宗就命人召集起了整个左屯卫翊一府的一千五百余名士卒。
一根根火把还有火盆,将整个校场照的通明,仿若白昼。
一身戎装的张道宗直接骑着马就登上了点将台,扫视了台下的士卒们一眼后,挥了挥手吩咐道:“端上来!”
一个黝黑发亮的箱子,被亲卫抱着走上来。
张道宗一挥手,咔嚓一声箱子打开,露出一叠叠钱钞。全部都是十贯一张的钱钞。
时至今日,陈应的大唐通利钱庄发行的钱钞,已经获得了百姓的认可,特别是发放俸禄以来,他们拿到的都是这种钱钞。
咕咚一声,点将台前的士卒们喉结来回滚动之间,就吞下了一口口水。
他们的俸禄一年才七贯二百钱,而每个人却放了足足二百贯钱钞,是他们将近三十年的俸禄。瞬间面对,自己将近三十年的年薪,没有人不会心动,
张道宗很满意士卒们的反应,咳了咳嗓子道:“尔等都看见了?这是什么?钱钞,每人两贯”
下面的士卒们都很好奇,往常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张中郎为什么会这么大方的给每个人准备两百贯。要知道一千五百将士,这就是三十万贯。
别说相对普通士兵,就算是豪门大户,三十万贯也是一笔巨款。
张道宗望着士卒们脸上怪异的神色,朗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需要我们尽忠的时候到了,本将军上体天心,奉天子诏,诛贼。尔等随本将军打开城门,迎友军进城,诛贼之后,各人赏钱三百贯!”
其实,张道宗的话错漏百出,不过他们这些士兵已经被五百贯给迷住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