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县县,原本就是一个空旷的土围墙,甚至连朔州赵氏的赵家堡都不如。然而堪堪过去大半年,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为了保护自己一族的族人,朔州赵氏八千余名男丁以及购买过来的奴隶,抢班加点,日夜施工,终于在大雪到来之前,完成了胡扬城的建设。此时的胡杨县城,拥有了一丈六尺宽的夯土城墙,高大巍峨的敌楼,马面墙,女墙,放眼西域,如果在陈应没有过来之前,也仅仅高昌城一座可以与现在的胡杨城比肩。
家业是一代代继承,而后一代代添砖加瓦,最后才能成为一个大大家族,对这一点,赵伯英深信不疑。
朔州赵氏的宗祖只是汉时朔州城的一个普通兵卒,因伤退役以后,朔州落户,凭借着四十亩的军恤田开宗立业,经过数十代人经营,朔州赵氏成了朔州有名的豪强。现在,胡杨城就成了赵家的城,从胡杨城的县令、主薄、县丞、六房司吏、三班衙役,狱卒、仵作、更卒、门丁,全部出身赵氏。
赵伯英是把这个南北约六百里,东西约七百十三里的胡杨县,当成基业来经营。为了吸引人口,赵伯英带着族人修建大量的空置房屋,在若大的胡杨县城修建了七千八百多幢大小宅子,除了安置赵氏族人,赵伯英还留出一千三百余幢房,用来吸纳过往商旅,或西域的野人。
抚摸着自己那个油光发亮的黄铜大印,赵伯英非常满足。
不过,隐隐有风传来,似乎朝廷对陈应这个大都护有所不满,这个时候,赵伯英坐不住了。他急忙将儿子叫到面前问道:“浩信,咱们家里现在有多少钱?”
胡杨县发现一个规模不小的铜矿,在这个年代,有铜矿就是钱,这也是为什么赵伯英可以比其他朔州豪强,一口气完成胡杨城的建设,完成七千多座院落的建设,因为他有钱。
赵浩信充任县丞,一脸无奈的笑道:“阿爹,今年咱们开销实在太大了,只剩一千五百多贯了!”
一千五百多贯听上去不多,事实上可真不少多少钱。按照五铢钱一贯钱大约七斤计算,一千五百多贯钱相当一万多斤。
赵伯英想了想道:“把所有的钱全部带上,跟我去疏勒!”
赵浩信虽然不明白赵伯英的意思,还是按照赵伯英的意思去办,一万多斤铜钱,足足满了三辆四轮马车,每辆马车加上自重,有四千多斤。
两匹匹健马拉一辆车,近四十石的载重,车辙从马路上轧过,“嘎嘎”作响,在当世绝对要算重载马车了。这种车也只能城里硬面路走,走硬土路就要多费一分马力;一遇雨天,道路变泥泞,更是趴窝。
好在陈应一路向西进攻,同时修建了不少柏油马路,倒不用担心道路问题。赵伯英召集二百名披甲族人,赵伯英这个胡杨县令,有统辖胡杨县马步弓手三百人的权力。当然,这事实上只是民兵性质。
然而,在西域这个地方,陈应为了保护唐人的安全,解除了关内民众不能拥有强弩、铁甲的限制,所以,赵伯英带着三百家兵,连同自身给养,总共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向疏勒城行去。
这个时候,赵浩信琢磨过味了。赵伯英这是向陈应送钱,也可以说是输诚。
赵浩信百思不得其解,朝廷已经对陈应产生了忌惮,在这个时候,他们朔州赵氏理应与陈应划出界线,而不是凑上去。
在颠簸的马车中,赵伯英有些不舒服,他闭着眼睛,躺在马车里的软榻上休息。赵浩信张了张嘴,终于忍不住的问道:“阿爹,孩儿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赵浩信突然一脸不愤的道:“阿爹,陈大都护要失势了,咱们现在靠地过去,岂不是自投落网?”
“哎……”赵伯英听到这话,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他叹了口气道:“浩信你是将来在为父百年之后,要接受咱们朔州赵氏一族族长的人,你的眼皮子如此浅,为父如何敢把赵氏一族交到你的手上?”
赵浩信不服气的道:“阿爹,你这话未免太有公允了吧,孩子也算是学富五车,虽然不敢坦言才高八斗,但不至于让赵氏没落!”
赵伯英道:“那我问你,你读过史记吧?鸿门宴之时,范增是怎么说项羽的!”
赵浩信的脸憋成猪肝色,他当然读过史记,也自然知道范增如何说项羽,那是一句千古名言——竖子不足与谋!
赵伯英望着一脸不服气的赵浩信道:“陈大都护就算不当西域大都护了,他还是当朝大司徒,位列上公,官居从一品,无论是裴相、萧相、陈相。还是杨相,他们见了陈大都护,一样要施上官礼,就算陛下削于大都护的梁国公爵位,罢免他的所有官职,大都护就不是大都护了?他就是可以任人踩的人了吗?其他人可以幼稚,可以天真,但是你不能!”
赵浩信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半句话。
赵伯英冷笑一声坐起身来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这个时侯,徐家徐才甫、董家董安、还有任家任弼,他们都应该也来了!”
果然,在这个时候,听到侍卫禀告:“冯家冯岢岚请求同行!”
赵浩信不解。露出疑惑之色。
赵伯英叹了口气,儿子总是自己的好,哪怕再不堪,也比别人的儿子强。赵伯英道:“你真以为咱们就算不靠过去,别人就不会认为咱们是陈大都护的人了吗?其实,早在朔州的时候,为父向陈大都护投靠的时候,咱们朔州赵氏就打上了陈大都护的印记,无论如何,咱们也洗不掉!”
赵浩信郁闷的道:“咱们赵氏刚刚有起色,可这个时候,万一……那就是功亏一篑!”
“哼……”赵伯英道:“如果真是那样更好,咱们赵氏说不定可以混过从龙之功!”
赵伯英说得不错,其实陈应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除非他和岳飞一样天真。事实上在这个时候,争是死,不争也是死。束手待毙,绝对不会是陈应的性格。
长安城外,一队元从禁军化装成百姓,缓缓靠近清林里。坐在清林里一家酒肆二楼的杜淹望着一点百姓样子都没有元从禁军士兵,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杜淹拿起怀里的一份密信对身边的张公谨道:“你找几个得力的属下,把这封信送到东宫,说是给魏征,但是记得信一定要交到尉迟恭手上!”
“尉迟恭?”张公谨一脸疑惑的道:“为什么要交给尉迟恭?”
“东宫同样派系林立!”杜淹笑道:“魏征以及山东籍的属官,属于山东系,而韦挺、冯立、他们属于关陇系,还有陈应一系,像名为东宫门下大将的罗士信、张士贵、段志感、包括尉迟恭,都属于陈应门下!”
张公瑾若有所思的道:“明白了!”
说着,张公瑾带着几名随从转身而去。
长安城、尉迟恭府邸。一座毫不起眼的三进院落,在院落斜对面的巷口里,张公瑾望着一身甲胄的尉迟恭出门,就冲身边一名侍从使了一个眼色。
这名侍从接过张公瑾手中的密信,正准备朝着门口走去。
然而张公瑾却道:“等等!”
在这名侍从疑惑的目光中,张公瑾指着侍从道:“闭气!”
侍从更加疑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张公瑾突然出手,一把按在侍从的肩膀上,逐渐加力。
侍从咬着牙齿硬扛着。
张公瑾的武功不弱,力道更是大得惊人,岂是这名侍从可以相抗的。仅仅片刻功夫,侍从被张公瑾压得脸色涨红,额头出现继续细细的汗珠。
张公瑾望着侍从脸上的汗水,满意的道:“去吧!”
大汗淋漓的侍从气喘吁吁的跑到尉迟恭门大摇扣响门环。
尉迟恭的司阍推开门道:“请问,你找谁?”
侍从道:“魏洗马何在?
司阍有些莫名其妙道:“魏洗马?”
不等司阍说话,那名侍从赶紧道:“哦……那就是不在!这封信,记得交给魏洗马,这是陈大将军给魏洗马的私函,决不可让他人拆看。”
说着,侍从不管司阍如何反应,直接将密信塞到司阍的手中。
等到夜里,尉迟恭疲惫不堪的返回府邸,司阍赶紧将这封信送到尉迟恭的手上道:“主上,这是陈大将军送给魏洗马的密函!”
尉迟恭满头雾水的道:“陈大将军给魏征的密函?送信的人呢?”
司阍道:“把信放下就走了。”
尉迟恭疑惑的道:“你可认识送信的?
侍卫摇头头道:“未曾见过,应该不是陈大将军手下的人。陈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虽然不曾全部认识,绝对不会有面生的人!”
尉迟恭拿起密函坐看右看,满脸生疑。尉迟恭终于按耐不住将密函撕开阅读。
尉迟恭看罢勃然大怒,一拳狠狠将信砸在案几上。
用红木打造的案几,在尉迟恭一拳之力的砸击之下,四分五裂,变成碎片。
司阍大惊失色的问道:“主上,出了什么事?”
尉迟恭满脸狰狞的吼道:“还能有什么事,陈应让魏征设计杀我!”
司阍满腹疑惑的道:“可陈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尉迟恭一时语塞。
尉迟恭拿着密信,翻来覆去的观看一番,喃喃自语的道:“不对啊,这明明就是陈大将军的亲笔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