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啊,这日子真是苦啊!”
周金义拖着疲惫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落脚的工房——就是用木板简单拼凑起来的简易房。
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冻得发抖。
这种简易房的木板厚度不会超过一指,冰天雪地之中顶个蛋用。
夏天时候不说,每到冬天里,不早早在四边垒上一圈土坯墙,都是要冻死人的节奏。
也就是在河堤工地上,别的不多,就水和泥多。
单薄的简易房四周现今已经多出了一层厚厚的土坯房,内中趁着帆布,塞着稻草,好保证木板的干燥。房顶上也遮盖着厚实的帆布,再在上面摊铺着厚厚的草席,这才让河堤的工房大冬天里没把人冻死。
这里是位于中原省开封府陈留境内的汴河工地。
对旧日赵宋天下的东京城有所了解的人就知道汴河的重要性,东京漕运四渠,汴河为最。全国最富庶的东南六路(淮南路,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两浙路)的漕粮百货,均由该渠运往京师,所谓“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
赵宋覆灭,陆谦根本没想过把国都定在开封,那最大的原因不是彼处无险可守,而是因为这地方的粮食物资之转运,就跟当年赵大面对赵二说的‘在德不在险’时说的一样: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但话是这么说,陆谦却也不会白白看着汴河被黄沙给淤积了。
开封虽然不再是国都京城,可漕运四渠却依旧是联系中原与四面八方的交通命脉。在如今这个时代,水运比之陆运可省时省力多了。
汴河以黄河为源,故与黄河一样,有着水流量不均,含沙量高的特性。往昔,赵宋朝廷为了保持汴河的畅通,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首先是分黄河水的汴口,河道因水流浑浊,含沙量增多,非经常疏浚难以通航。大中祥符年间,赵宋朝廷就有规定——三五年一浚,可河床仍不免年年淤高。待到真宗时候已初成地上悬河之态,等到仁宗朝时,就已经规定要年年浚通之。汴口冬闭春开,汴河每年通漕才二百余日。即使如此,至熙宁年间,开封以东雍丘、襄邑一带,汴河河底高出堤外平地一丈二尺余,自汴堤下瞰民居,如在深谷。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陆谦也没甚好法子,似乎唯一可做的就是在黄河上游保持水土,禁止滥砍滥伐。但这些也不是短时间里可以见到成效的。
怎么办?把汴河白白废止了么?陆谦舍不得。所以,年年组织人力浚通,甚至一度让工部在彼处恢复赵宋捞浅军的设置。
古代河道清淤浚通也是有的么,还很是平凡。工具花样繁多。
比如用铁数斤为爪形,以绳系舟尾而沉至于水,篙工急擢,乘流相继而下,一再过,水已深数尺也。或是以巨木长八尺,齿长二尺,列于木下,如耙状,以石压之,两旁系大绳,两端碇大船,相距八十步,各用滑车绞之,来去挠荡泥沙,己又移船浚……
但在陆谦眼中都有些治标不治本,因为这般被荡起的泥沙,终究会在下游的某段河道中重新沉下来。当时工部就领了一任务——想个法儿,把泥沙给捞出来。
这与先前的办法有着很大的差异,但还是应了那句话,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
一个水车加一个翻车解决了这一问题,虽然效率有些低。
大水车以生铁和硬木制成,质地坚固。放在船中心处,而船身也是中空船,留出足够的空间来安放大水车。再以畜力驱动之,水车转动,底部的铁质刮板用来刮泥沙,水斗用来装泥沙。泥沙河水都进了沉淀池里沉淀,泥沙留下,河水则被小翻车引到了船外。
之所以说这一法子效率不高,是因为这种挖沙船还需要根据河流的深度来决定水车的高度,且水深过深的河流,这种挖沙船是没用的。水车够不到底儿,只能用效率更小的翻车,可深度同样有限制。
这也是时代的局限性。
周金义所在的这处工地不在汴口,而在陈留。
大冬天里,行船已经无有,可挖沙船和配套的运泥工们却更见忙碌了。这一段河道里,四艘挖沙船昼夜不停的在总长度五里的水面上来回开动。
水面上都很难接起厚厚的冰层。
于此同时,一堆堆的泥沙也被挖沙船送到了岸上,之后就有周金义这样的小工出苦力了。
河底里泥沙可不会白白废弃,主要是用以中原省临河地区的铺路。距离再远,运输沙子就不划算了。
但这些都不是周金义要考虑的,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挣钱,然后是省钱。让自家的总资产和储蓄金全都达标,省的被移民局那些不干人事的家伙给记上本本去了。
所以,他是吃不敢吃,喝不敢喝。每天最大的兴趣似乎就只剩下看存折了。
想着今天是他过生日,但他家在数百里外的河东。那地方是全中原十数省份中,移民局制度最严格的地方。一般小老百姓都不知道是甚个原因,让他们省里的移民局这般的可恨。但陆齐官场上的不少人物却知道此事出于陆皇帝的指示。
一个河东加大同府,人口过八百万人,比之后世的晋西自然是要少很多,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里,这人口密度可半点不差。
如是,在陆齐建立的这些年里,超过二百万河东百姓被陆续迁移到了河套地区,或者说是西夏之地。包括黄河‘几’字头以北的地区,也陆续移民数十万众。
把整个河东之民的数量控制在五百万之内,这个计划与关中的减民计划一样,虽然根本的出发点是为了更方便‘移民实边’,可也不能否认内里有陆谦那主观感情因素在。
人口少了,土地林木才能得到‘恢复’。把黄土高原染绿,陆谦的这一愿望很简单,很‘愚公’啊。
但造成的后果就是如周金义这般的许多河东百姓,一个个都把眼睛紧紧盯着自家的总资产和储蓄金,唯恐一着不慎落得“榜上有名”的下场。
而河东行省的‘贫困标准’在整个中土,那也是首屈一指的,不,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近乎于是用行政的法子逼迫河东各界百姓去绞尽脑汁的挣钱。因为河东的‘贫困线’是能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向上增多的。
如周金义这般老在及格线上徘徊的人家,能做的就只有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的同时,同时也把河东老抠的传统给发扬光大。
明明是生日,周金义依旧舍不的吃,舍不得喝。把工地大小食堂都转个遍,画饼充饥一样,手中拿着一张油饼回工房去了。路上还不停地叹息着:“苦啊,苦啊……”
想他家里,银行存款多达三百元,家中粮米满囤,放在三十年前,村里的地主亦不见得有他家富裕,可怎就连个‘吃喝’都不敢了呢?
唉声叹气里周金义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