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洒照在滔滔长江水上,茫茫水面只有片片银鳞闪烁。
化名司马光海的藤原吉野睡不着觉,披衣而起,出了船舱房间,到了船甲板上,看着两岸在漆黑的夜色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轮廓的岸畔,脸上闪过深深地痛苦。
身后还跟着二个亲卫,这两个海东野女真出身的护卫,一个胸口挨了一刀,一个长枪刺在了腰窝上,但却甚尽忠职守,到了这时还兀自时刻守卫着他。
此时天尚未亮,但他知道自己已从扬州逆流而上,抵到了金陵境内。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据说是出自陆皇帝本人之口,藤原吉野十分认同。他觉得中国的安保司再有神通,这个时候也应该想不到他会悄悄来到金陵。
藤原吉野此时年二十五岁,身材显的有些瘦,披着锦袍,不时还咳嗽一声。时间回溯到五年前,他还是一个健壮的武士,但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变成了一个传统的中国士族,一个外表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读书人。
就连他手上的膙子都掉光了。一双手像女人一样皙白净嫩。
这艘船是他早时候埋下的一颗暗棋,非是这艘船的帮助,非是这颗棋子的功劳,他与近卫文忠已经跟着身边忠实的护卫通通死在泰州以东的漫天芦苇荡里了。
船是一艘不大的货船,常年往来大江南北,以运货运盐为主业。
司马光海此刻已经变成了赵晔,成了一名小盐商。在眼下这个通信不畅的时代,只要有钱,只要肯下功夫,想要弄出几个真实的身凭来,绝不是难事。
八月里的江风已经有几分冷凉,藤原吉野却半分不觉得寒冷,因为他的一个错误决定,让他在扬州的一系列布局都飞灰湮灭,手中的力量更因此折损严重,他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这是一次重大的失败,对于他的职责而言,对于他身后的人言。
两个野女真护卫始终一言不发。藤原吉野也不知道在外头站立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是冰凉的了。
“回去吧。”深吸一口气,冷气直入肺腑。藤原吉野猛地一抽鼻涕,打了一个打喷嚏。
往事不可追,真正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么。再说了,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往生极乐也是一大善事也。
“……自从上了岸,俺已经许久没再有这乘船破浪的感觉了。长江比之汪洋来虽只是一条小河,可现在一眼望去入目都是水,倒是让俺想起了从前。”
“船舱那般的逼仄,有甚好怀念的?俺现在是只觉闷的慌。弟兄里有几个伤口还在恶化,发起热来,必须上岸才是。”
“急有甚用?咱们现下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要看上头人做主,你且做忍耐吧!”
“忍也无须忍耐多久。从扬州到金陵,眨眼的光景罢了。天亮后必能靠岸。”
船舱内还剩的护卫们在低声细语。
藤原吉野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心中没有半分感慨。别看之前被安保司追击时候他们拼死力战,用二十余人死伤,换得了他和近卫文忠,以及其他几个重要人物的脱身。但为了笼络这些人,他背后的势力又付出了多少代价呢?
一切都只是交换。
至于这些人言辞里的不敬,藤原吉野自嘲的一笑。他现下这般灰溜溜的带着残部,逃离巢穴,这样狼狈不堪,还不能让人有不满吗?
从西伯利亚刮来的强烈北风呼啸着掠过一望无际的金湖北岸的茫茫大草原,给人们带来的丝丝寒意。
金湖就是后世的斋桑泊,因为靠近后世的阿尔金山,陆皇帝就定其名为金湖,顺带着给翼只水也改了个名字,叫做金江。
翼只水的名字在很多人耳中都是无比的陌生,可它后世的大名却被无数人耳熟,那就是额尔齐斯河。
斋桑泊就是额尔齐斯河上游的一个湖泊。
这里是辽国真正意义上的西北边陲,生活着粘八葛部,也就是乃蛮部。历史上铁木真统一大草原时候的一强劲对手,那时候的乃蛮部大汗自号太阳汗,坐拥有十万大军。而现在的乃蛮部那就是原先辽人用来看门的一条狗,如今换了主家,却依旧是一条狗。
这条狗“看家护院”的目标是西北方的克普恰克汗国,一个刚刚皈依了一神教的草原汗国。
他们是突厥人中的一份子,整个汗国更该说是一个部族大联盟,是由基马克,乌古斯及克普恰克,佩切涅格人突骑施,康勒,可萨,马扎尔,阿儿根,保加儿,乌孙,阿勒班悦般,杜拉特五部,葛逻禄,阍儿阿特等部落组成的集团,后续加入九印乃蛮及十二十字克烈等部落。
面对组织性更为缜密的东方游牧民族,他们并无大的竞争力,但也曾一度让喀喇汗国头疼。甚至于东西喀喇汗国的分裂都有他们的一份力气在。
陆齐朝征服了契丹之后,自然也继承了契丹的遗产,甚至还主动出兵北海贝加尔湖,只因为那地方是苏武牧羊之处,陆皇帝就觉得那里只能属于中国。哪怕不能形成有效的统治,也先插个旗圈占了去。把那里的斡朗改人收为附庸。
而克普恰克汗国自然而然的就也进入了他的视野。
好歹是一个汗国了,比真正的部族联盟更具先进性,陆皇帝本来给克普恰克汗国准备了一个好对手。霍国公田虎。
然而这鸟人却死活不愿意待在那里,因为他觉得那地方太苦寒了。
于是田虎的霍国就成为了一个仍然停留在纸面上的国家,陆皇帝把后世的伊犁地区借给了田虎落脚,可很显然的,伊犁河谷地带是不可能真的给田虎的。现在田大王正带领着他的军队向着伽色尼王朝挺进,这是陆皇帝给耶律大石找的帮手,也是今后田虎的立足之地。
阿富汗那地方很关键的,有必要立一个封国。
金湖北岸岸畔,茫茫的大草原上赫然耸立着一座黑色的堡垒,与一旁那满满的绿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城头上,一个年轻的军官正双手包臂,以冷峻的目光观察着周围方圆百里的情况。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人很难将这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青年,与数年前在益都走马章台,沉迷于青楼楚馆中咸阳侯世子爷,裴宣的长子裴云联系在一起。
当年的裴云可是有“玉面小侯爷”之称,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却不想草原上的疾风这般的凛冽,仅用了三年不到的时间,便不止把裴云身上残余的纨绔气息吹得一干二净,更塑造出了一个真正的军人。
比起八街九陌热闹繁华的益都来,草原上的生活,军队中的生活,无疑是枯燥乏味的。两年多时光,驻守金湖城的裴云,既没见过金陵码头山一样的黄金宝石,也不晓得陆齐上层正在掀起的驸马热、皇子妃热。陪伴他的只有苍穹、草原、以及每日例行的操练与巡逻。
两年多时间里他没有回过一次中原,除了写过几封家书回去外,再也没有同家人有过任何联系。无法对父母跟前敬孝道,固然让他觉得愧疚。可金湖城太平无事的气氛却更让他觉得焦躁。
要知道,他从一开始时候,就没想过要‘男子汉大丈夫’。去武略院读书是顺应潮流,那时候陆齐贵胄文官类子弟,多入武略院,但这却绝不是所他自幼就有从军入伍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