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都还没抵到榆关,忽的恶讯便被信鸽传来了。
——齐军辰州大败。朱仝、雷横二将尽数毙命,李忠重伤。将士损失过半……
“娘希匹!”
陆皇帝直接爆了粗口。女真在他眼中已经是昨日黄花了,虽知道阿骨打还有一定的实力,要灭了阿骨打,损兵折将是少不了的,心中也有准备,却没想到现在就被梦咬了一口。
朱仝、雷横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高,二者绑在一块也比不上林冲一条胳膊。但不管如何,这也是两个人物。何况陪着他们一块战死的还有至少五千将士。
真能不心疼?
且这场失败和损失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时间他都有些方了。
朱仝、雷横二将毙命,至少五千将士阵亡,这一口有点过于痛了。
陆谦额头上生出一层明汗,也就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失败,叫他猛地惊醒,自己是不是太不把人阿骨打放在眼里了。似乎从决定出兵的那一刻起,阿骨打在他的眼中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存在。
他要御驾亲征,绝不是因为女真兵锐,阿骨打厉害。而是因为陆皇帝心里记着前世的冤仇。
可现在看,他真不是一般的疏忽大意。
别的不说,就是眼下跟着步甲优哉游哉的前往战场,那就是他内心轻松大意的表现。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太祖爷说过,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陆皇帝却不止在战略上藐视了女真,还在战术上藐视了女真。
看了辰州之败的详尽战报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辰州齐军却是给金军以可乘之机了。虽然这当中责任有部分在于朱仝和雷横,但更多的原因还是阿骨打目光犀利。
整个败仗是有多方面汇集成的。
辰州齐军不具备随时撤退的能力,这本身就把自己陷入了险境;朱仝、雷横只把眼睛盯在了辰州上,而忽略了阿骨打军,这也是一个因由。最后是人阿骨打目光犀利,看准了这个漏洞,有心算无心……
呼吸深沉,陆谦紧皱的眉头半响方才放开。“传令下去,大军行进加快速度,明日朕要见到榆关。”
可不能再优哉游哉了,必须加快行军进度。若是在辽河一线能给女真更大的威胁,阿骨打如何还能轻师南下辰州?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阿骨打引着辽阳城的精锐马军南下,那辽阳城对花荣的震慑力可就几近于无了。
是的,辽阳城内还有不少金军。但他们多是步军,或者是铁浮屠这种阿骨打的心肝宝贝。普通马军也有,但人数不多,战力更比不过鹰扬军。
虽然潜伏在辽东的谍报司不能查清楚阿骨打的最终去向,更不明白他的目的,但阿骨打引着万多精锐马军奔出辽阳城的事,却定会传进小李广的耳中。到时候花荣会不会引军南下,那都是不需要考虑的事。
这也是一个机会。就看前线兵马如何把握了。
时间转回到一日之前,太阳偏西,沈州城外,此刻一场小规模战斗刚刚告一段落。
上千鹰扬军将士策马疾驰,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与数百出城的金军狠狠撞在一起。根本就不管周遭辽东百姓的死活。
兵马抵到沈州的花荣,通过谍报司对于吴乞买手中的兵力有了大致认知。步骑加在一块也不够一万军马,内里马军更可能只有两三千。粘没喝要守住辽河,那南北数百里距离里,可是要撒出去不少马军的。
吴乞买手中根本没有能威胁到鹰扬军的力量,花荣人到了沈州之后,可不就使劲的造么。
首先就把城外的大把居民百姓开始分门别类,女真人、渤海人、契丹人、汉人。
那前者数量不多,契丹人数量也不多,主要是渤海人和汉人。
女真人可是重点拉拢渤海人啊。都是靺鞨这个民族的后裔么,女真人先天上就对渤海人亲近。
虽然此刻的渤海人还未能在金国军政上建立起自己的存在感,可在女真治下,其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已然超越了契丹人和汉人。至少在沈州附近,八成的正户自耕农出自渤海人。而周遭的契丹人和汉人却多是女真人的佃农。
契丹人和汉人自然也有被编为猛安谋克的,这是女真人的行政制度。但与女真人和渤海人相比,这就好比汉军旗和满军旗一样,名义相等,实则是不一样的。
只说女真人和渤海人是以三百户为一谋克,而到了汉人就变成了六十五户为一谋克。后者与其说是一种军事结构,倒更不如说是王安石理想中的保甲制。能军能民,最是经济划算。
但也不是把所有的人都给编进去,那样的话谁来跟女真大爷们种地啊。
花荣人到了沈州,第一个做的就是分兵一支监视沈州城,而后就是扫荡乡野。内里的女真人、渤海人以及汉人、契丹人中的猛安谋克一类,及他们的家眷,全被提溜了出来。
这下可就是厕所里撂炸弹,激起公愤了。
不止沈州驻军和城内的大小官僚们义愤填膺,就是吴乞买也受不了了。合着叫齐军在外祸害,大金还能指望着把人口转移到混同江么?
从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中冲出来,短短数年里,女真人已经品尝到了当地主老爷的滋味。就像后世拿下了东北的八旗一样,八旗大爷虽还不能彻底的脱离劳动,可有着手下的包衣奴才搭手,那日子过的可甚是滋润的。
再叫他们回到昔日里渔猎而生的日子,看有几个人能适应?
不是哪一个团体都能跟兔共那样叫着“大不了老子重回山上打游击”的。
女真人现在很注重人口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若不是如此,阿骨打现在就可以引着大军回混同江了。
而想要大规模的向北迁移人口,唯一的办法就是猛安谋克制。靠着猛安谋克制,约束百姓,逼着渤海人、契丹人、汉人不得不北上。因为这个制度比王安石当初设想的保甲制更具有动员力!
处在这个制度内的底层大众,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丧失了人的独立性。但它即便是一个枷锁,对于统治者来说那也是一个好用的枷锁。没有了这个枷锁,底层大众就是一片散沙,如何还能组织迁移?
吴乞买也不能违背众人之意,何况他也清楚自己必须出城,不然军民士气都丁点不剩了。
结果对于女真步甲,鹰扬军根本不予他们缠斗,步兵的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战马的四条腿?
金军出城南,他们就杀去城北;金军出城东,他们就奔城西去。
吴乞买又不敢分兵而进,沈州兵马实力本就弱于鹰扬军,又因为随行的辽阳府之移民,相当一部分兵力被部署到城北的营垒群中。后者是专门用来安置迁移百姓的地方,紧挨着沈州北城城墙,由一大三小四个营垒组成,现如今内里有四五千百姓居住,至少有三千女真步甲守卫。
这般情况下,吴乞买根本不敢叫他手中的机动力量离城过远。
城外的村落和田亩、河流、水洼都能成为阻碍他们的障碍,而一旦步甲阵列松动,你看鹰扬军会不会如饿狼一样扑上?
无奈何,吴乞买就只能以步军做后盾,让趋于劣势的马军做短途出击,尽可能的“拯救”城外民众。
然后沈州城外就又出现了现下的这一幕!
上千鹰扬军骑兵眼睛里就像没看到被金兵掩护的数百土著居民一样,不闻不顾的,策马疾驰,兵锋直指金军骑兵。
后者兵力锵锵只及鹰扬军的一半,且素质又有不及,如何是他们的敌手。一个照面里就被杀的抱头而窜,但是那流着鲜血的战场上,被殃及的沈州本地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厮杀中。
一直以来,齐军对于辽东汉儿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敌视敌意,至少在传闻中没有,便是这几天他们在外头使劲的造,也只是对付女真人、渤海人狠辣,对于普通的汉人百姓,且是挺照顾的。
但是现在又作何解?疾驰的战马撞到百姓,马蹄在身躯上踏过,可不见他们有丝毫的迟疑啊。
这一幕出现在了沈州军民眼中,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城市,之后即便鹰扬军离开了,就看那城内的百姓和辽阳府来的移民们还敢不敢上路?
性命关天的事儿,可不容马虎。更不要说汉人本就不愿意背井离乡的跑去那千里之外的混同江。
花荣看着对面的金军,眼睛里全是杀意。他可是很清楚吴乞买的地位的。
若是能杀了这个人,他也就不枉走辽东一遭了。
至于那些被殃及的百姓平民,花容却也无有怜惜。多年征战,他那颗心早就硬邦邦的了。
此番进军辽东,皇帝是怎么说的这辽阳府城内的百姓工匠,是一个也不能被女真蛮子给带回老巢。
陆谦说的是不能被带回,却没说一定要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这当中的意思差的可比天与地。
花容现在看似心狠手辣,实则是杀鸡骇猴,是为了警醒他们。从整体上讲,花容只是在救更多的人的性命。
用最少的流血。
这甚至可被说是杀生为救生!
故而,花容眼睛里看不到有半点怜悯之情。
只是可惜啊,他马上就要离开了。谍报司刚传来的消息,阿骨打带着万多精骑出辽阳府向东去了。
至今谍报司还不能确定阿骨打军的位置。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出现在辽河,也没有沿着辽河北上。花荣是正统军将世家出身,虽然花家的名气远远小于杨家、呼延家、折家、种家那些将门,但花荣对战争的敏锐嗅觉也不是朱仝、雷横之辈可比的。
阿骨打率军离去,让他立刻看到了一个南下的可乘之机。
辽阳城内到底有多少兵马,谍报司不能说一清二楚,却也给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马军数量。
减去粘没喝带去辽河的马军数量,再减去阿骨打带走的人,辽阳府还有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