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朱仝喃喃自语着,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睁开。天上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刺在他的眼球上隐隐作痛。眼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原上,似乎正在被一股黑色给湮没,马蹄声他都已经能清晰的听到了,万多马军的疾驰,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
四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没有昆虫鸣叫,也没有鸟兽惊扰的声音。朱仝身边的人也跟他一样,被这支忽如其来的马军给惊呆了。
只有成片的的呼吸声,低沉而有力,仿佛人人都蒙着厚厚的面罩,必须用力呼吸一样。
直到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天地。朱仝猛然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正前方望去,是女真人,是阵中狂呼呐喊中的女真人。他的眼神一下变得僵直,露出绝望和无奈的神情。
这一战与当日辽西之战真他么想象啊……
阵中的雷横自然也听到了滚动的马蹄声,那万多精骑荡起的尘土已经如一条黄龙,在东北方腾起。
“撤退,撤退——”雷横大吼着,疯狂的大吼着。
他终于明白今日辰州金军为何会忽的出城应战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可惜他和朱仝全都没看出其中的不对。
现在想要后撤,谈何容易!
齐军一阵慌乱。
正在与敌厮杀,且已经厮杀多时,精气神消耗不少,这般时候忽的冒出大股的敌军骑兵从侧翼插来,这是要命啊。
“来人,于我应敌!”朱仝许不是一个智勇双全之将,但他绝不是懦夫。震惊和绝望过后,他毅然选择了带兵去挡住插来的敌军铁骑,直面危险,以为插翅虎退缩和整合兵力赢得时间。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事实上他引着后军此刻掉头就走,方才是最能保全兵力的好法子。插翅虎部兵马岂是简简单单就能整合好的但这种丢弃战友仓皇而逃的行径,美髯公岂会取之?
事实是如他这种人,眼下这种选择机会是必然。在战场上狠不下心来,不能冷静的取舍,真的是一大忌讳。
不说他与插翅虎是许多年的好兄弟,那便是一个陌生的将领,他也不会做此选择。
战甲哗哗作响,脚步声尚且整齐,但很明显,跟随着朱仝转向应敌的三两千步甲士气是低落的。这种自寻死路的选择叫他们的士气振奋不起来。
长枪劲弩,巨盾刀兵,很快汇集成片。朱仝持刀立在阵前,看着那随军移动的几门虎蹲炮,最终是没有说出叫他们撤回营地的话。
完颜闍母好不兴奋,这般时候阿骨打引兵杀出,这一战胜负还有异议吗?当下一挺手中的狼牙棒,就招呼着亲卫向着雷横杀到。
那汉将一口大刀在女真阵中冲杀来回,砍杀了多少女真勇士,完颜闍母早就想杀了雷横。但是大局为重,他任务且没完成,可不能轻易犯险。自己的生死是小,误了大事是重。
现在却是没有顾忌,如何还能忍耐?这般就引着亲卫马军直冲下去。
而此时雷横更是在大开杀戒,冲在军前,手中大刀化作光影横扫,不知多少女真兵将被他尽数砍翻。
杀声如潮,两军旌旗进退错杂,方圆数里之内盔甲闪烁,地面血水横流。
但齐军的整合依旧进展缓慢。倒不是军兵仓皇不安,不听号令,各营各队多是能维持住建制的。但想要他们重盾刀枪,强弓劲弩的整合起一座战阵出来,却是想也不要想。如此步军的战力就已经大打折扣了。
插翅虎杀得正须发皆张时候,在他的正前方,忽的出现了几面白色旗帜,然后是一顶顶铁盔,接下来便是头盔下的铁甲和身下骑着的战马。这是一支二三百人的铁甲马军。因为距离遥远,雷横也没有办法看清楚面孔上的五官,但是却能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着的晶亮甲胄。非止如此,这支马军的战马都披着马铠,这可不简单。
这些马上的甲士手中都握着狼牙棒、铁蒺藜骨朵和大刀长矛,金属制成的兵器在阳光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远远望去,彷佛一片黑森林。疾快的向雷横所在的地方压迫过来。
这些人都是完颜闍母的亲兵,战力自然不可小觑,更是养精蓄锐依旧,一番冲杀,登时叫久战身疲的齐军倒了一片。
插翅虎看了睚眦欲裂,跨马提刀,迎面冲突,连斩两员金环偏将。完颜闍母望见,咆哮道:“该杀的南蛮,如此嚣张!”雷横看见旗号,心中喜道:“拿住了完颜闍母,何愁金军不乱?”拍马上前。两个刀棒并举,战有二十余合,雷横手下亲卫已被金军冲得溃散下来,一个个不成建制的各自混在败军中奔逃,雷横见势头不好,虚晃一刀,拨马便走。完颜闍母哪里肯舍,紧紧追赶。
没多时,两边猛安蒙葛、麻吉从两翼夹击上来,把插翅虎围在核心。雷横军被斩为两段,身边只不足千人,但毫无贪生怕死之念,舍生忘死,奋勇冲杀,怎奈四面重围,无法冲破,渐渐难以招架。完颜闍母在外高叫道:“雷将军,你也是员悍将,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如下马归降,我大金皇帝素来爱才,定得重用!”
雷横噗嗤一笑,自己若是此刻降了女真,才是丢尽颜面,叫郓城好汉尽数无有光彩呢。瞠目大喝一声:“某乃中原大将,岂会降于尔等腌臜蛮夷!”须发怒张,左冲右突,人马衣甲皆带血迹。战了约莫一饭功夫,身边士卒渐渐稀少,便是那不远处也渐渐听不到齐军的厮杀呐喊声了。雷横长叹道:“今日便死于此罢了!”
是他自己无能,以至于遭此大败,他是死有余辜。
雷横看着随地可见的齐军尸首,这些人的死又何尝不是死?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正欲奋起余勇再去厮杀一通时候,忽听右边金军阵后一阵喧哗,接着纷纷散开,就见朱仝打马挥刀杀进围来。
却是其带着前去迎战的后军已经在女真精骑的冲击下分崩离析了。
虽然很早时候就有马军对步军列阵不战的管理,但那也要看双方的兵力对比,以及时间和士气问题。
金军的士气现在已经爆棚了,而齐军虽没有溃散却也定士气低落。就是朱仝自己且都认定今日之战必败也,就更勿囵其他人了。
且阿骨打引着马军缓缓而动,直到七八里时候才被齐军发觉,随后就不加遮掩的展开冲击。
七八里对于步兵是一段不短的距离了,可对于骑兵算什么?顶多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朱仝虽引兵抵挡,可阵列都列不齐全,故而在女真铁骑的冲击下,是败得干净利索。
弩齐发,流矢雨集,当女真骑兵靠近,齐军内中凝神以备的强弓劲弩瞬间发出。
女真人依旧埋头狂奔,惨叫声陆续传入朱仝的耳朵,先是隐隐飘飘,后是清晰明亮。人的叫声,马匹的悲鸣,全都缠绕到了一块。可美髯公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丁点的笑意。
直到密如飞蝗的箭矢从女真骑兵中升起,向齐军阵列落下,直到齐军阵前的虎蹲炮齐齐开火。
立在阵中央,他都不需要去看就能想得到一线拼杀的残酷。
“轰轰轰……”万马奔驰的震天响动。那阵势,马踏如雷鸣,简直像是在耳边连打霹雳一样。没有历经过这场面的人,只凭想象,是想不出来步军面对山一样压来的骑兵时候的感触的。
死亡的乌云下起的自然是致命的雨点,箭矢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向着彼此的头顶上落去。
连连的惨叫声在两边阵中都有响起。
可这都只是开胃小菜,狂放的马蹄声中,女真骑兵依旧在迅速接近。
箭雨只是开门红,刀枪沥血才是正餐。
女真精骑如波浪样一层一层的拍打过来,把齐军步阵一层层的撞个粉碎,箭矢当空,蔽日遮天。
短短时间,不知道多少生命倒在了战场。
马嘶人嚎,血溅枪折,步兵和骑兵地对抗,以命博命地兑杀。
在自己死亡的同时也给敌人带来死亡,被刀枪重斧干死,被力重千斤的战马撞死踩死,两边都是死。
两军将士的生命这一刻贱的连蚂蚁都不如,人命在这一刻卑的连路边地野草都不胜,每一瞬间,每一喘息都有鲜活地生命在消逝。只片刻功夫,阵前便倒下了上千具人马尸骸。
敌我双方的尸体混搅难分……
美髯公也是殊死抵抗,奋勇拼杀,那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掩护了雷横败兵向营垒撤退了。雷横军被截做两段了么。后者与雷横陷在了阵中,前者却顺利的逃脱了一劫。在朱仝带兵抵住女真铁骑之后,他们的命就更好了。
朱仝浑身浴血,好容易从乱军中脱身,再看战阵,雷横且还陷在阵中,那是想都不想,提刀跨马就冲了去。急的打虎将李忠在后头直跳脚。
这厮休看名头暴躁,实则人很佛系。与那小霸王周通是梁山泊旧人中最不思进取之二人组也。此番他们两个就也被送来半岛。周通现下还在旅顺坐镇,李忠却跟在军前,近日里朱仝、雷横提兵与金军厮杀,李忠就留守营垒。
现如今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齐军在辰州是败局已定,这般时候他们就只能据寨死守,朱仝现今如此做,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厮也不是好人。落得俺一个左右为难,如何处置是好?”李忠是去救不是,不去救也不是。
去了就是送死的,不去救就有坐视兄弟战死,见死不救之嫌疑。他真的好为难啊。
乱军中朱仝头盔且被打落下,头发披散,势如疯虎,在战团中硬生生捅开一条血路。金军皆不敢挡。
雷横看了也挥刀向朱仝方向杀去,一面大叫:“哥哥,你来作甚?”
朱仝大叫:“兄弟且陷在阵中,某安能独自突围?”
阿骨打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赞道:“真汉子,便一道送你们去了罢。”麾军四面攻来。朱仝手下也只突入数百军,与雷横拼死奋战,都存了决死之心。如何当得金军步骑三两万,阵势汹涌,片刻之间,俱都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