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那些个腌臜鸟厮们,兀的来是不来?”又一天的巡视归营,牛皋回到营帐,两支铁锏重重的砸到地上。亲兵们忙上前为他解去铁甲,复端上大碗的烩菜。
中原烩菜,亦可说是大锅乱炖。那豆腐粉条青菜萝卜合着肉罐头、肉片子、鱼丸等,一锅炖出来,即有营养,也省时省力。
自然这军官吃的烩菜与底层小兵吃的烩菜是不一样的,油水多多了,梁山军可不是赤军,讲究甚个官兵一等。
但现下再多的油水也不能湮灭牛皋心头的怒气。
一连七八日,夜夜巡哨到天亮,却只抓到几个来捣乱的小杂皮。梁山军这仿佛是搬出了最先进的高射炮探照灯,结果没打到敌人的飞机,却只震死了几只苍蝇。
那意见不说大了去,无论是一干军将,还是诸多官兵,一个个尽是情绪不好。
而长安城头的刘法,却在看着越发急躁的梁山军微笑不语。如是又几天过去,时日,天垂积气,地浸苍茫。大风卷起漫天狂沙,天昏地暗,不见月色。
牛皋、王彦合着翟进,三人领兵在长安南又是熬了一夜,天色近乎黎明时候才回到营中,已经是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了。
以东西两座县城为节点,长安城外头围着十几座连营,此刻也是一片寂静。
游骑早已归营,便是望楼上的执哨也松动了几分心思。累了一夜了,终是到该换班的时候了。一处处夜色里燃烧的熊熊篝火此刻或是熄灭,或是未灭,后者却也只剩下火苗在晨风中时时摇曳,这个夜晚和从前的没什么不同,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昏暗中的长安城也犹如一头猛兽雄踞,也不见丝毫异常。可忽然之间,城南西段城墙上象是有些动静,片刻之后,就看到一群群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叫人瞧不清楚。
片刻后一条条绳索从城头上坠下,稍后一个个身穿黑衣的西军士卒,背着用布匹层层包裹的兵刃缒下城头。
越来越多的黑影在城下羊马墙内集结,这些西军士兵,连身上的皮甲、纸甲都给染成黑色的,不少脸上都给画黑,为的是甚个?
就是尽最大可能的保密。
今夜的行动都是刘法临时通知的吴玠四将。一应皮甲武器,也都是刘法暗中准备的。他们四人只负责今夜杀出去,大闹一通。
一片黑影从羊马墙后越过被填平的城壕,鱼贯而出,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和脚步都有意控制。虽然大风呼啸,飞沙走石的,足以掩盖不少的声音。
四千人陆续从城头上缒下,再到集结,可是费了不少时间。待一切整顿完毕,那东边的天际处都已经有了一抹白皙。
西军兀自不急,依旧井然有序地前行。各部纷纷离开那羊马墙,向着城外摸去。
吴玠朝前方望去,就见远处一座座营垒的黑影都在眼底。
自从坊州一别,他自始至终都没收到兄弟吴麟的半点消息,这让他这一颗心直沉到了谷底。
当初分别时候他可是说的很露骨了,必要时刻性命为重,这就是叫老二脱身不了时投降。
只要他一投降,吴玠相信自己的身份并不是甚个秘密,到时吴麟自然会与他联系上的。他可是城内的军统制之一。深得刘法信重的。
然而直到今日,他仍旧没有收到半点吴麟的消息。如今的吴玠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那为他断后的兄弟已经在不在了。
这般他与梁山军就有了杀弟之仇。这血亲之仇岂能不报?
今日从刘法处得到示意后,吴玠便在自家庭院里设下了祭台,祭奠吴麟。而后提刀上马!
今夜里他就要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六月初的天,夜间本是不凉的,纵然大风呼啸,也一样是如此。而此刻吴玠的胸腔中直象是燃了一团火,那不仅仅是因为先前喝的壮行酒。
黑压压的西军就仿佛是一头多头蛇,在模糊朦胧中不紧不慢地朝梁山军营推进,悄无声息的。在他们进发的同时,刘法也叫城内诸将纷纷运动起来,随时准备出城策应。
李弥大从睡梦中被惊醒,听到外面的响动,立刻叫来随从。待听闻了细致消息后,那只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刘法干打雷不下雨,这么些天过去,懈怠的何止是城外的梁山军?他这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大叛徒不一样是懈怠了么。
李弥大自然也有法子通知城外,他家中可藏了不止一颗烟花弹。只是此时此刻放烟花,那就是同归于尽的法子,而他是不想死的。
李弥大很怕死,他早早的与梁山军勾搭,这固然是有他对赵宋大失所望的因由,可也未尝不是不看好赵宋的未来。提早跳槽,为自己找个好下家做准备。因为他不愿意与赵宋共存亡,他想活。
如此,现下时候李弥大就只能向老天祈祷,但愿那谍报司之人能够惊醒吧。
他不会去冒着必死的风险去’通风报信’,街道巷口都纷纷戒严,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要通报他预备的后手都做不到,也不敢去打出那个约定的信号。
后者在寻常时候且还好,到了此时,一切的不正常都显得过于引人注目。
城外,吴玠正睁大一双眼睛不时的打量前方,又似乎在寻找着异常情况。刘法前头可是说好了的,他已经安排人手潜伏在梁山军的民夫丁壮中,就等今夜了。
果然!大军只是稍停了片刻,前方一座梁山军营垒里忽的闪现出了一点微弱的光芒!姚庆的声音都不觉得一大,“可是动手了。”
那光芒越来越亮,且发光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多!这就是他们所等候的。
吴玠一把抽出腰间的配刃,怒吼一声:“杀!”四千人不做声响,只握紧兵器,埋头向着梁山军营垒冲去。
“宋军劫营!”这声嘶力竭的一声吼突然炸响在梁山军寨之中。紧接着就是警钟铜锣敲响。
守了一夜临近换班时刻的梁山军哨兵,再是发困,也不可能看不到那片黑压压的人头。
牛皋已经在床榻上睡的正香,他是见天值夜,疲乏的厉害,吃罢饭就合衣滚在榻上,正值酣声如雷。被忽如其来的动静给惊醒,一骨碌爬将起来,登上靴子,提起双锏便闯出帐外。就看到大股的西军已经冲了进来,营处到处都是火光,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高喊着:宋军劫营!赶快逃命!
当下就大惊失色。这营寨可非一般的坚固,怎的就眨眼便被打破了?
可营寨内正值慌乱,那些士兵如何能知晓?
牛皋也无意在纠结这一点。时间紧急耽搁不得,当下翻身上马,挥起双锏,直奔厮杀出冲去。
那营内主将不是别个,正是张仲熊,陆谦把他从淮南调回,现任中原行省兵马副总管。
此番厮杀,那中原行省的一位兵马总管,两位副总管是悉数登场,分是翟兴、王彦与张仲熊。
张仲熊此刻已经披挂整齐,正在整兵。他是知道牛皋的武艺的,既然他上前厮杀,那用意就不言自明。前营大势已去,但只要张仲熊能整顿好兵马,固守后营,这一仗宋军就翻不了天。
吴麟亦是只着中衣便奔出营帐,眼看宋军竟然已经杀入营中,亦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营垒栅栏可是不虚的,如何就叫宋军这般快杀入了进来?
一样是来不及询问,只高声吼叫着一声杀,都不及叫身边军士列阵,就急匆匆的顶了上去。
他自投降后,就被陆谦分到了张仲熊麾下。
大火已经引燃了军帐,风助火势,整个营帐区都燃烧了来。
然而就在后方,至少一千甲兵已经摆出了阵列。盾牌兵在前,长枪大刀方平,刀斧手在后。
张仲熊一刻钟都不想等待,铁棒一挥,向厮杀出捣去,“杀——”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明白怎个回事就被打破了营寨的中原守备军,亦是怒火冲天。这长安城周遭那般多的营垒,你打谁不好,偏来打老子,恁地不是欺人太甚?
此刻听到张仲熊叫吼,那是一并发寒,“杀——”气势若排山倒海,直冲着场面是愈发不支的前营杀去。
牛皋左手格过劈来的斧头,右臂再挡下刺来的三股叉,他被姚庆与曾索盯上了,二人合力战他一个,牛皋武艺纵然高强,也是有点吃力。因为他未曾披甲么。乱军厮杀里早被枪矛戳中,此刻正带伤拼杀呢。
这前营的整个局势就如现下这般,梁山军真的是要支撑不住了。
但这只是一座营垒,一座兵力只五千左右的营垒。就在宋军忽的发起突袭的时候,灰蒙蒙的环境下,其他各寨兵马可是没有人动起分毫的。
城头上刘法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了。这梁山军忒是存得住气。营垒都要破开,怎的还无人来救?再则,这都多久了,如何还不见有梁山贼败逃出军寨?
那刀兵厮杀声至今依旧激烈,只能证明营寨中的厮杀依旧在持续。
且不止如此,他埋下的钉子可不仅仅是一处,还有别处的,这次火势一起,足足四座军寨燃起了大火,但别外的三处,那火势也挽救不得,可就是不见营寨大乱,寨门大开,无数人慌不择路的从中逃窜出来……,这些可都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在西北战场上,刘法已经见多了被突袭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西军与西夏军,这两支兵马只说正面厮杀,那确实是给力。但刘法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叫人头疼的缺点,那就是只耐明战,一遭遇袭、中计,则往往自己都先混乱了。
这一点自然是有原因。刘法有他的看法,而若是叫陆谦看,那原因就在于西夏兵那庞大的基数使得他们的平均素质,无奈何变得底下起来。同时,宋军却是被一次次的败仗打的骨子里缺少一种必胜的信念。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面对任何敌人,都需要有的一种坚定不动摇的必胜之念!
这才是西军与西夏军最大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