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于谦从荣国府里回来,孙绍宗又喊上俩个侄儿,一起在前厅共用午餐,然后在酒桌上重点讨论了孙承涛的‘去留’问题——不出预料,他果然没能考上庶吉士。
而另一个不出所料的,便是他果然想要谋求外放,还打算去老少边穷地区,行那改天换日的壮举。
当然,这想法遭到了桌上众人的一致镇压。
考虑到这小子跳脱的本姓,最后孙绍宗拍板决定,给他在江南左近寻个不上不下的县城,也好方便金陵宗家随时照应。
等到酒足饭饱,孙绍宗回到后院,刚想把袍子、裤子、靴子一并扒个精光,躺在凉席上美美喝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好去去这恼人的暑意。
阮蓉却连忙喊住了他,指着西厢房里道:“香菱正在屋里洗澡呢,这会儿八成也该洗的差不多了,老爷不妨过去扶她一把——那两个丫鬟人小力弱的,实在不怎么贴谱。”
“不是给她派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么?”
孙绍宗纳闷的问着,人却已经向外走去。
阮蓉便扬声道:“早上那两个婆子犯了规矩,我一赌气全都撵出去了,等明儿再请赵管家另寻两个老实稳重的吧。”
全都撵出去了?
孙绍宗心下有些纳闷,能选到孕妇身边伺候的,按说也都是府里比较稳重的老人儿,再说香菱那性子,惯是不会挑剔人的,怎得两个婆子突然就犯了规矩?
只是阮蓉既然没有明说的意思,他便也没有细问。
到了外面,先吩咐在廊下喂鹦鹉的小丫鬟,去把院门反锁了,孙绍宗这才施施然到了西厢之中。
听里间哗哗水声不断,显然香菱尚在沐浴,他便屈指在那门上叩了几下,扬声吩咐道:“是我,快开门。”
里面两个丫鬟一听是二爷的声音,也不问香菱,便忙上前把那门闩下了。
孙绍宗推门进来,见香菱在浴桶里抱着肩膀,一副羞怯怯的小模样,便摆了摆手,道:“这里有我就成,你们两个下去吧。”
两个小丫鬟乖巧的退了出去,又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香菱这才怯生生问道:“二爷怎得来了?奴如今这身子骨,怕是……怕是不方便……”
“你想到哪去了。”
孙绍宗翻了个白眼,取过手巾、香胰子等物,嘴里解释道:“你蓉姐姐怕那两个小丫鬟扶不稳你,便让我过来好生伺候着——还有哪儿没搓干净的?让爷给你显一显手艺!”
香菱哪敢当这‘伺候’二字?
忙一叠声的说是已经洗好了。
孙绍宗见她死活不肯开口,便自顾自的上前,将她从头到脚好生搓洗了一遍,又拿浴巾裹弄干净,套上了一件宽松的外袍。
香菱心下正暖的没边儿没沿儿,却又被他拦腰抱起,不由分说的出了厢房,直奔堂屋而去。
“二爷,这……”
“放心吧,院门已经反锁了。”
孙绍宗不由分说,一口气将她抱到了堂屋里间,小心翼翼的放在阮蓉榻上,这才回头跟阮蓉招呼:“既然没有婆子盯着,今儿便让她在你屋里歇着,免得这节骨眼再出什么差池。”
“呸呸呸!”
阮蓉一连啐了几声,没好气道:“这青天白日的,老爷就不能说些吉利话?”
说着,她便上前摁住了想要起身的香菱,笑道:“行了,在我这儿你还客套什么,尽管在床上歪着便是。”
一旁孙绍宗也自顾自的扒了衣裳,在榻上与香菱六九式的躺了,一边按摩着她那水肿的双腿,一边便将上午在荣国府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原本就是一说一笑的事儿。
谁知孙绍宗刚绘声绘色的,讲完了荣国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旁边石榴忽然不忿的插嘴道:“二爷只晓得别人家里的糟心事,却不知咱家……”
“石榴,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阮蓉立刻喝止了她,又指着外面吩咐道:“去拿两个西瓜冰在井里,等晚上乘凉的时候再捞出来。”
石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便要往外走。
“回来!”
孙绍宗开腔唤回了石榴,又用眼神拦下阮蓉的话头,把石榴招呼到床前好生的盘问了一番。
却原来,上午孙绍宗带着于谦走后,后厨那里便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发生冲突的双方,分别是香菱屋里的那两个健硕婆子,以及贾迎春房里的大丫鬟司棋。
起因么,也不过就是一碗冰镇酸梅汤罢了。
开始是司棋先在后厨点了一盆酸梅汤,可巧她去外面方便的时候,那两个婆子也到后厨替香菱索要酸梅汤。
因那厨娘一时寻不见司棋,又晓得香菱如今是双身子,在府里的待遇非比寻常,便自作主张,把那酸梅汤给了两个婆子。
谁知两个婆子带着酸梅汤刚要离开,司棋便也匆匆赶了回来,一听说自己点的酸梅汤给了别人,便不依不饶的闹腾起来,又仗着贾迎春的名头,说什么乱了尊卑、坏了体统。
两个婆子初时还想息事宁人,可见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便也忍不住还起嘴来。
于是这事情越闹越大,最后便闹到了阮蓉面前。
因司棋咬死了‘尊卑、体统’不肯松口,阮蓉又毕竟只是个姨娘,不好跟她据理力争什么,最后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把那两个婆子贬了出去。
“二爷您是没瞧见!”
说到这里,石榴愤愤不平的道:“那小蹄子走的时候,眼睛都高到天上去了,莫说是姨娘,怕是连二爷您都没放在眼里呢!”
若说司棋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孙绍宗是决计不信的。
不过这小娘皮,倒真是个能招是惹非的主儿!
偏贾迎春那性子也辖制不住她,再加上她如今也算半个姨娘身份,又晓得一些不能外传的把柄,行事便愈发的‘理直气壮’了。
“老爷。”
见孙绍宗皱眉不语,阮蓉忙宽慰他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又的确占了理,干脆就这么着算了——咱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与大太太哪里闹得生分了。”
闹得生分了?
这普天之下,最不可能和贾迎春闹生分的,恐怕就是孙绍宗了。
只是这话他自然不好明言,又沉吟了片刻,便道:“她大约是刚到咱家不久,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吧,赶明儿大哥从军营回来,我请他修书一封,把司棋的父母也要到咱家来,让她们一家人团聚,她也便该消停了。”
这话明着是为司棋好,暗地里却是以家人做把柄,钳制司棋的意思。
另外这样一来,也能免得那司棋日后被惩治时,无牵无挂的铤而走险,出卖孙家兄弟的私密。
阮蓉做了两年管家娘子,那情商也早就锻炼出来了,故而一听便晓得究竟,正待大赞孙绍宗此计甚妙。
谁知却被石榴抢先一步,喜滋滋的道:“对对对!把她的家人弄过来,胡乱支派些下贱差事,看她以后还神气什么!”
“放肆!”
孙绍宗闻言,立刻把脸一沉,疾言厉色的呵斥道:“这事儿也是你能议论的?!去,自己找赵仲基家的领五棍家法!”
那司棋的气焰固然要打压,但石榴近来也跳的欢了,自然也要一并打压。
石榴唬还待分说两句,却早被阮蓉喝了出去。
等石榴出得门去,阮蓉便又道:“老爷放心,等那司棋的父母到了,我便给他们安排些清贵的差事,断不会让她挑出理来。”
这才是治家的正经道理。
攥在手里引而不发的,才能称作是把柄,若一味的只知道报复,日后哪还能有个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