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要塞,牧师莱特对这座要塞的记忆很深刻——并不是因为这座要塞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故事,而是因为他的童年便是在这座要塞北方不远处的镇子里度过的。
那时他还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修道院院长收养的小杂役,在要塞北方那座小修道院的几年时光是他人生最平静和惬意的日子,虽然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觉醒圣光天赋,还没有成为被普通人敬畏的“超凡者”,但那时候,修道院的老院长还活着。
磐石要塞本身是座巨大的城池,但它并不能自给自足,要塞的许多用度都要依靠周围的城镇村落提供,而莱特当时栖身的修道院便负责为要塞的骑士们提供圣水、圣油和护符。每个月的月末,莱特都会跟着老院长起,坐着吱嘎作响的老马车从镇子路赶到要塞,把新的圣物送到要塞长官手里。
这座庞大的军事设施满是凶悍的骑士和好斗的士兵,但他们对从修道院里来的人还都很客气,在送货的日子里,莱特便会在那些士兵的眼皮子底下,在要塞下层区的墙垛之间转来转去,黑漆漆而且镶嵌着发亮铜条的城墙,以及安置在城墙上的投石机是当年最让莱特着迷的东西。
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几年,老院长便被调派到圣灵平原的部地区,莱特也跟着去了部,再然后又过了几年,老院长离开人世,新的院长接管了修道院,莱特成了牧师,又被编入部教区的神官团……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再次见到磐石要塞,便是在两年以前,他作为传教牧师被部教区的主教脚踢出教堂,然后沿着多尔贡河的河岸路南下,昔日离开这里的小杂役变成了传教士,穿着牧师长袍回到了这个地方。
那次,莱特并没有在磐石要塞停留太久——虽然这座城池有很多值得他回忆的地方,但要塞所熟悉的面孔几乎已经都看不见了,就连当年那个强壮凶悍,令人畏惧的要塞长官也在几年前因为旧伤问题离开了岗位,所以他只是匆匆停留,补充了干粮和水之后便离开这里,踏入了南境那片荒凉野蛮的土地。
他没想到,在短短两年的传教时光之后,他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在入城必经的关卡前,他看到了两支长长的平民队伍,支走向城里,正排着队接受检查,另支则从城里出来。这些队伍的主要成员是赶着大车的商旅,另外些则是穿着铠甲带着刀剑的佣兵和冒险者,只有少数普通百姓混杂在队伍里,而那大多数都是在附近城镇居住的平民——在这个年代,平民想要弄到贵族签发的通行证可不容易,除了塞西尔领庞大且源源不断的移民队伍之外,很少有普通人会进行“长途旅行”。
莱特老老实实地在队伍里排着队,等了很久才终于轮到自己,他在那张登记姓名、检查通行书的桌子前停下,边从怀里掏证明件边对桌子后面懒洋洋的士兵说道:“愿圣光庇护你。”
感觉到个堪称庞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正在桌子后面犯困的士兵激灵下子睁大了眼睛,随后他就听到了那声嗓音低沉的“愿圣光庇护你”,抬起头,他看到个比自己长官还强壮的男人正站在面前,对方穿着身陈旧的牧师长袍,而且从长袍里掏出了两份证明件——份带有圣光教会的印记,显然是证明神官身份的,另份则应该是贵族签发的通行书。
这个懒洋洋的士兵顿时清醒过来,边麻利地接过书边颇有些殷勤地打着招呼:“圣光庇护你——牧师先生。其实你可以不用排队的。”
虽然眼前的牧师身穿的长袍略显陈旧这点有些奇怪,但牧师就是牧师,是超凡者,是上等人,而且这还是目前正强势的圣光教会的牧师,他当然不敢怠慢。
“大家都在排队,”莱特温和地笑了笑,并随口说着,“人很多啊——我记忆这里平常没这么多人的。”
“咳,那是去年,今年可不样了,”士兵摇着头说道,“大批商人在圣灵平原和南境之间倒腾起了药水生意,而且还有很多破产的农民不知道听了哪的鬼话,要跑去南境讨活路——很多商人带着大公爵签发的通行书,专门负责把这些人往南运,你看见那些挂着三束稻草的大篷车了么?那些就是,他们是往白水河码头去的……”
莱特眨眨眼,心有些感慨:即便在这里,领主所做的事情也产生着这么大的影响么?
正说话间,士兵已经检查完了莱特的神官证明,并看到了下面通行书上的印记,这名士兵说到半的话顿时停住,他表情有点古怪:“又是塞西尔公爵的证明件……”
莱特好奇地问了句:“怎么,有问题么?”
“……哦,当然没问题,这可是公爵的印记,不可能有问题,”士兵慌忙说道,并紧接着有点尴尬地解释,“只不过最近每天看到的通行书里有半都带着塞西尔的徽记……”
“开拓领总是需要人丁和物资的,”莱特不紧不慢地说道,“只不过这么多年没有新的开拓领出现,大家恐怕都忘记这些了。”
“反正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士兵嘟囔了句,把检查过的证明件交还到莱特手里,“你可以进城了,牧师先生。”
莱特接过书,贴身放好,转身走向了那座在记忆很熟悉的、包覆着黑钢和铜条的沉重大门。
穿过深沉的城门,穿过要塞坚固的第层和第二层城墙,便是磐石要塞的内城区域。
作为座巨大的堡垒,磐石要塞并不只是个军事建筑,它是南境和圣灵平原之间最重要的通关屏障,也是往来商旅歇脚、集散的场所,为了实现这些功能,也为了保证要塞近万士兵和骑士、法师的生活,要塞的内部其实就是座设施齐备、繁华热闹的城市。
这座城市仍然没什么变化。
莱特走在磐石要塞的街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的画面在这些熟悉的街景面前逐渐重新清晰起来,他看到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糕饼店——在每个月来这里送“货”的日子里,他有个铜币的零花钱,正好可以在店里买份便宜蛋糕或甜饼,他还看到了那座油腻腻的“屠宰广场”,看到了广场边缘竖着的高高的木架子,他记着那木架子是用来鞭打小偷和逃兵的——但由于南境久无战事,在要塞里当兵完全是个安逸的好差事,所以它的主要作用还是鞭打小偷。
基本上每个月都会有小偷被绑着双手吊在木架子上,被鞭打的皮开肉绽,而磐石要塞城内的居民和很多士兵最大的消遣就是来到“屠宰广场”欣赏这种鞭打的场面,而且莱特还记得,在每年火月的第二个休息日,磐石要塞城里还会有庆祝城市落成的庆祝活动,其最主要的环就是把火月抓到的第个小偷绑在上面鞭打个小时。
如果当月没有抓到小偷,则用抽签抽的奴隶代替。
奴隶主们都很乐意把自己的奴隶送到这里鞭打,这对于他们似乎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塞长官会对此有金钱补偿——甚至如果奴隶在鞭打过程不小心被打死了,那么补偿的金钱足够奴隶主再买两个健康的新奴隶,所以城里有奴隶的人甚至会把火月的庆祝节当做次抽奖活动,还会为此收买负责鞭打的士兵……
莱特脑海冒出这些回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曾经觉得这野蛮,觉得这残忍,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这充满罪恶。
在塞西尔领看到那么多农奴、奴隶、奴工在勤劳工作之后换来自由,有了自己的房屋和财产,甚至上了学认了字,成为和大家样的“塞西尔公民”,亲眼看到了那些被视作“蠢笨劣种”的人也可以像普通人样充满尊严地活着,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接受部地区这些所谓“明社会的高雅娱乐”了。
而且还有这座成不变的城市……这座几十年,甚至百年都没有变化的城市。
视线甚至连座新筑的房屋都没有。
莱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屠宰广场,并再也没有了在这座城市停留、休息的兴致。
他只是补充了些干粮、清水和便于保存的啤酒,便很快地离开了磐石要塞,穿过要塞北部的大门,他便正式踏上了圣灵平原的土地。
他在城外的荒野上走了很久,直走了整个白天,才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看到座小小的村落。
看了眼天色,莱特决定在村子里休息——他的路费不多,但村里人通常不会拒绝位牧师的投宿,他还可以帮人劈柴来换顿晚饭,这比在城市里过夜要省钱得多。
他走进村子,在那坑坑洼洼的烂泥路上走着,身旁是座座低矮破旧的茅屋和木屋,他打听清楚了村子管理人的位置,便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但阵突如其来的骚乱声从身后传来,让莱特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到身后烂泥路上的行人正在散开,而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则拽着个男人的胳膊和头发,把他从附近的房子里拖了出来,个身穿破旧裙子的女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哭喊着跪倒在那两名士兵脚下——在那两名士兵身后,则跟着走出来个身穿神官长袍,头戴白色金边软帽的圣光牧师。
显然,身为超凡者的圣光牧师是控制局势的人。
莱特立刻迈步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那个身穿长袍的圣光牧师面前,皱着眉问道,“这个男人犯了什么罪?”
那个跪倒在地上的女人看到又有个牧师出现,立刻更加大声地哭喊起来:“大人!我们真的没有信邪神啊!那只是个旧账本——”
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因为道律令沉默的神术落在了她身上,她只能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用力抓着自己的喉咙,而释放神术的那名圣光牧师则收回手,略有点好奇地看了眼前的莱特眼——确认这是教会同胞之后,他才开口了:“兄弟,这不关你的事——我怀疑这家人跟邪术祭祀有染。”
被两名士兵拖行在地上的男人低声咕哝着:“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莱特皱着眉看着这幕,并以最大的耐心看向眼前的牧师:“有什么证据?”
“在他家里搜出本书,”那牧师扬了扬手里的本陈旧册子,“这就是接触亵渎知识的证据!”
倒在地上的男人哭了起来:“那只是个旧账本……我只是想教我的婆娘认几个字啊……”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的士兵便用铁靴子踹在他身上,让他把剩下的话都随着血沫子咽了下去,那士兵踩着他的头,语气严厉无比:“不准蛊惑人心!平民认什么字!平民家里怎么可能有书?”
“平民家里有藏书就是个危险的信号,这藏书很可能是魔鬼放在他们家里的,哪怕书上记载的是看起来正常的字,亵渎的知识也会隐匿在字里行间,不识字的平民看着这些书,看的不是上面的字,而是魔鬼的话,”那名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圣光之主的符号,脸严肃地说道,“这是梅高尔主教做出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