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带回来了大量金银,除了有少部分奖赏将士,农师,内侍,其他的大部分都被收入内库。
这也是有讲究的,国库与内库是分开核算,船只的制造,舰队的开销,当初都是内库出的银子,收获大部分自然也要入内库。
但是内库不能将所有便宜占完,所以即便外廷没有出力,也要分国库一部分,然后用之于民。
不过,如今的内库除了实物,基本上所有的金银,全部都存入了大明银行,记入了皇家的账户。
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大明,内库一直都是比国库富裕。
哪怕前些年贸易规模没有这么大的时候,内库也比国库富裕的多。
下西洋,北征蒙元,包括哪里有了天灾人祸,每一次内库都是要出大部分银子的。
因为大明的国库,从来没有充实过。
也就这几年,朱瞻基出海带回来的大批金银,通过银行调节金银,减少了贪腐,国库的资金才从入不敷出变的略有盈余。
要问现在全大明权势最大的大臣是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蹇义。
蹇义身为吏部尚书,管理天下官员,身为宗人令,管理天下宗室,身为议长,主持朝廷会议。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一个大臣能比得上他。
但是若是要问,全大明最有权的大臣是谁,则所有人都会说出另一个名字:陈瑄。
陈瑄算不上朱棣的近臣,靖难之役时,他是建文帝的人。在朱棣打到长江之时,才投降,然后获封平江伯。
等于说,他虽然抓住了从龙之功的尾巴,却因为排位较低,一直被排除在近臣之外。
而且他的运气也算不上好,他能力出众,曾经统率天下大半水师,要是一直留在水师,朱瞻基改制海军的时候,他是当仁不让的海军总督。
但是,他在永乐十年被调到淮安,治理黄河,淮河,总督天下漕运。
漕运总督在原本的历史上,算得上一个紧要官职。可是这一世,朱瞻基大力发展海运,运河虽然疏浚通了,却因为不必往北方运粮,导致了漕运并不兴旺。
永乐十四年,朱瞻基想起了他,将他从漕运总督调到京城担任大明银行总督。
当时的大明银行初建,这个职位一点也不起眼,陈瑄当时还认为这是贬谛,都有辞官的念头了。
他是灰心丧气地接任了大明银行总督一职,在他看来,大明银行不管运营,虽然管着户部发展银行,皇家商业银行,那两家却不必听他的,没有半点实权。
但是,大明银行虽然不管运营,只管金银币转运,以及在全国建立的二十个金库,但是这可是管着全天下的钱财啊!
银行发展越好,发展的越大,他手里的权力也就越大。
永乐十八年,朱瞻基出海归来,开始清查银行旧账,禁止民间金银转运。
从那以后,天下各处设卡,查收金银,而且锦衣卫,內监,咨情司同时出动,调查各地交易情况。
也就是说,超过一百银币的交易,就要提供银行金银票存根。想做生意,可以,你只能通过银行交易,以银行的金银票为证。
任何人,都不能携带超过一千银币的现金出门。天下商业尽归银行来负责金银流通,任何人也不能逃税。
对于这个举措,老百姓拍手叫好,因为他们手里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金银。
对那些地主的影响也不大,反正他们大部分金银都埋在地下。
对商人的影响虽然很大,但是他们要跟內监做生意,想要参与海外贸易,就只能乖乖听话。
官员们因为一开始增加了许多工作,比较抱怨,但是朝廷的国库因为商税迅速充实起来了,他们的反对之声也就逐渐平息了。
而且,金银都存进银行了,银行的财富越来越惊人。朝廷做什么事,都能通过户部发展银行来调集银子,不仅不怕没钱,还省了许多麻烦。
银行的作用让越来越多的人见识到了银行的威力,无数商人也慢慢地学会了从银行借款来给付货款,并且百分之十二的年息,比起民间借贷来低了好几倍。
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羡慕起陈瑄来,甚至不少人还将他称作财神爷。
蹇义官职虽然最大,但是他做错事的时候,其他的官员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还不止一次。一些清高之人,甚至还以此为荣。
而陈瑄呢?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不管是商人,还是地方官员,在他面前都要低声下气。
在某些方面,他比户部尚书夏元吉,还要让那些官员害怕。
如今朝廷实行财政支出预算方案,夏元吉虽然掌管财物分配,但是却也不敢卡着不给。
但是银行这边独立运行,任何大臣都管不到大明银行,金银通过银行调运,全部都是陈瑄说了算,所有人只能巴结着他。
当然,他这些年遭受的弹劾也是最多的,是个人就想把他弄下台。
因为他可是武将,不是文臣。
陈瑄原本是漕运总督,如今这个银行总督掌管天下内陆河道金银转运,驿站,转运司的独立衙门,还有一支专门的押运队伍。
随着银行的扩大,网点的增多,金银转运的工作越来越多,这个队伍也就越来越大。
永乐二十年春节之前统计,银行官员现在已经超过一万,职员超过五万,而直属的押运队伍有六百多条河船,人员超过五万。
现在全大明,就属银行的职员最多,直接管辖押运队人数最多,权力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官员和将领。
所以,文臣们想要把陈瑄弄下去,就连武将勋贵们也都冷眼旁观,因为一个个都对他嫉妒不已。
沐昕这个原本的银行副总督,跟随朱棣出征的时候,开心不已,因为战功,他这个驸马都尉如今还获封了一个侯爵,可以传给后代。
回到大明之后,他可是颇为得意,但是现实却让他傻眼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银行现在发展成为了仅次于內监的天下第二大衙门。陈瑄这个平江伯,成为了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甚至要把这个之一去掉。
最近一段时间,他顾不得享受,一心投入到了对银行的运作了解之中,想要从众分一部分权过来。
他这个侯爵,驸马都尉不过是虚名,没几个人会在乎他,可是银行副总督这个位置,却是人人巴结啊!
陈瑄倒也不敢设什么障碍,因为沐昕本来就是专门负责陆路的金银转运,同时也负责全国巡视查账的。
而且他跟自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想跟自己争,还是先把权力从接替他任务的广恩伯刘才手里要回来再说。
刘才这个人是个老实人,因为口吃,显得孤言寡语,跟谁都没有太深的交际。他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作战勇猛,获封广恩伯。
因为嘴笨,第一次北征的时候,还被朱棣怪罪,削去了爵位。
不过后来朱棣自己都过意不去,又把爵位赏给了他,却一直没有重用了。
沐昕出征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太孙将他找了出来,负责银行查账和陆运金银。
但是,陈瑄后来看明白了,太孙看重的就是刘才这个人不会营私结党,也就不敢贪腐。
从那以后,陈瑄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
他不仅不能贪,还要做一个孤臣。只有这样,他这个位置才会坐的稳,只要太孙殿下看重他,任谁也弹劾不了自己。
他在朝中本来就盟友不多,只有丰城侯李彬与他关系莫逆。
他们两人是一同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一同治理海疆,后又结为儿女亲家的扯不开的紧密关系。
但是除了李彬,他与其他同袍都逐渐疏远,向孤臣的方向发展。
朱瞻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当初回来大明以后,虽然银行的发展不尽人意,但是他也没有想过换了陈瑄这个银行总督。
想要坐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当一个孤臣。
而且,陈瑄能力出众,虽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管理才能,交给他的工作,他都能不打折扣地完成。
这以后,再多的人弹劾陈瑄,朱瞻基都留中不发,其他人逐渐也就知道了朱瞻基要保陈瑄的态度。
陈瑄的权力虽然大,但是他现在当了孤臣。而且他手下的那些押运军原本许多都是驿卒,经过训练也没有上过战场。
他们都是听命行事,跟陈瑄这个高高在上的银行总督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指望这些人跟他造反,是不可能的。
再多人弹劾,只要他不贪,不徇私,朱瞻基就会保他一辈子。
因为种种原因,陈瑄现在成为了大明最为特殊的官员,除了受朱瞻基直接管理,没有任何人能约束他。
论势力,他的管辖范围比任何人都大,管的人比任何人都多。
整个大明,也就內监的人数比三家银行多,但是內监系统是个庞大系统,光是首领大太监都有二十四个,哪像陈瑄独掌大权。
他也知道自己是绝大多数官员嫉妒的对象,这两三年来,越发低调了起来。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固然能当一个孤臣,陈家却不能因此而受到牵连。
想要保护陈家,除了自己秉性要端正,也需要给自己家族找一个后路。
跟朱瞻基接触了几年,他很清楚朱瞻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位太孙英明神武,心胸开阔,只要不是碰触到他的底线,什么事都开诚布公摊开来说,不要掩饰,更能得到宽容。
所以趁着银行,內监双方进行金银交接的时候,他向朱瞻基提出了自家的嫡长孙女将于福安候之子黄柏定亲的消息。
朱瞻基听到陈瑄主动提起此事,就明白了陈瑄的顾虑,他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朱瞻基没有反对,那就代表同意了。陈瑄抱拳俯首道:“殿下宽宥,老臣再无顾虑,定替殿下守好银行这个摊子。”
福安候就是原本的福安子黄渊,虽然这次出征,他作为后军总兵官,没有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但是他的功劳却是抹煞不了的。
以一己之力,调度二十多万人的数千里远征后勤补给,即使是朱棣也对他的能力大加赞赏。
在胜利之后,他与几位侯爵都被列为头功,从子爵连升两级升为侯爵。
除此之外,朱棣依旧觉得不够,不仅按照侯爵嘉赏,还京城一座五进大宅,以及属下进贡的两个波斯美女,赏给黄渊。
如今黄家父亲为兵部尚书,儿子是超品侯爵,真正成为大明的新贵。
黄渊今年也才三十三岁,而且性格沉稳,才华出众,如今深受朱瞻基重视,今后当是朝廷栋梁。
这场婚事,还是陈瑄主动提出来的,他现在虽然超然于百官之外,但是他今年也已经五十六岁,当为子孙后代多考虑一番了。
黄渊对陈瑄并不陌生,对陈瑄之才也颇为敬佩。更重要的是,他与陈瑄嫡子陈佐,两人在年轻之时,就有深厚交情。
那个时候,陈佐是总督之子,一军指挥佥事。黄福虽然名义上是工部尚书,交趾布政使,却属于贬谛,黄渊投笔从戎,只能当一个把总。
但是那个时候陈佐并没有瞧不上黄渊,教了他不少水师行军作战方面的学识,这些东西,是书上根本学不来的。
因为这层关系,陈瑄才能不顾面子,让儿子出面,主动攀附黄家,为孙女求一个好姻缘,为势单力薄的陈家求一个好靠山。
黄渊对陈佐的印象很好,在陈家嫡女年幼的时候,也曾见过几次,知道是个伶俐可爱的孩子,长的也不辱没自家的宝芽。
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不过他的长子黄柏只有十三岁,陈家长女只有十一岁,两个孩子只是交换庚帖,定下亲事,结婚还要过几年。
陈瑄去了这个心事,感叹不已。自己的长子踏实稳重,不过才干一般,这辈子顶天也就是个指挥使。
如果自己去了,哪怕他顺利承了平江伯的爵,若无援助,以后也少不了受到排挤和打压。
自己被排挤了几十年,最后好不容易起势,却因为管着银子,不得不当孤臣。这些年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这些账恐怕都要算在自己儿子头上。
现在有了黄渊这个未来的权臣当亲家,他也算放心了。
黄渊西征归来,如今还在家中休养,但是已经有消息称,他这次会被提升为海军副总督。
郑和这个海军总督今年也已经五十岁了,还能干几年实差?今后这海军总督的位置,除了黄渊不做他想。
陈瑄早就看出来了,今后大明再无强敌,今后这海军,恐怕是要比陆军更加重要。
从內监的铸币厂出来,朱瞻基上了马车,跟刘万说道:“暂不回宫,跟羽林卫说一声,去一趟太平坊黄尚书家。”
朱瞻基对黄福,黄渊两父子都非常器重,对陈瑄也同样器重,这三人都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陈家还好,由于以前在京中没有势力,倍受排挤,子弟一般都从军在外,比较低调。
但是黄渊早年可是当过尚书的人,一妻两妾,嫡子就有三个,庶子也有三个。
他们早年倒也老实,但是自从两年前黄福回来,成了兵部的掌印尚书,他有两个庶子就不太老实了。
“殿下,今日可是十六王子的生辰……”
“不用管,我这几乎天天都要庆祝生辰了。”
朱瞻基现在算是明白了过来,古代的皇帝跟自己儿子为什么还没有跟内侍们亲近了。
每个儿子,从出生之后,就已经各自背负了自己的责任。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超过身份的限制。
然后,想要跟自己见一面,都要经过多重手续,先跟自己申请,还要看有没有时间见他。
像自己小时候自由出入宫廷,那是因为朱棣这个皇帝当初是造反得到的皇位,当初只顾得稳定江山,百官也战战兢兢,都没有时间管自己,由着徐皇后宠自己。
现在一切安定,他的这些孩子们,纵然他对他们放纵了许多。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身边跟着太监,宫女,侍卫,都会劝阻他们不要打扰了自己,主要任务是完成自己的学业。
而他的后宫,孩子又比一般的皇帝多了许多,现在加起来一百多个了,要是每天都庆祝生日,他几乎天天都有应酬了。
自然而然,他现在跟孩子们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
车驾来到太平坊的时候,接到消息的黄渊已经带着全家人等在了大门口。
这套房子是朱棣刚赏赐给他们的,原本属于靖江王,由于朱棣现在限定藩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现在京城的不少王府都被宗人府收了回来。
这也代表着,不欢迎那些藩王回京。
一去三年,黄渊比三年前瘦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胡子更是长了许多。原本的小白脸,现在变成一个帅大叔了。
他获封侯爵,他的母亲韩氏也变成了超品夫人,见礼之后,朱瞻基亲手扶起了老夫人,扶着她的手臂一起进了中门。
这个女人公正,待小妾,庶子一视同仁。坚韧,带着一家老小几十口,转战几千里,追着丈夫流放的脚步远行,早就传遍了大明。
她在大明有口皆碑,朱瞻基对这样的女人也敬佩不已,亲手将她扶到了正院门口,让她行了一个平礼,带着家眷进入后院。
黄渊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十二岁就被朱瞻基特批进了羽林卫学学习,二女儿今年十岁,也变成了一个小淑女。小儿子是他离家之时才怀上的,今年虚三岁。
天气炎热,朱瞻基也不想进屋,让人在前院的树下摆了几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十八年你们出征,十九年孤好好收拾了一番京中的纨绔,将他们都绑进了军营。当初,你的三弟黄波,五弟黄溪有秀才功名,逃过了一劫。这两年,你父亲为了军中大事殚精竭虑,他们缺少管教,惹了不少是非,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倒也没有收拾他们。不过如今你回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一切以不让老大人痛心为线……”
黄渊愣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两个弟弟缺少管教,闹出来的事情已经到了太孙面前。
他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很清楚朱瞻基今日专门过来串门,不会只是为了他的两个败家兄弟。
“渊今晚就跟父亲商议一番,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从十四年,你就跟着我,这六年多,从出使交趾,出海欧罗巴,又到西征帖木儿国,你不曾有过安生的时候。你且在家好生休养两月,到了九月,你又要开始忙碌了。”
黄渊点了点头道:“渊出征归来之时,已经休息了半年,殿下如有所用,渊明日就回海军报到。”
“倒也不至于这么急,南洲移民,也不会像战时那么紧迫。”
听了朱瞻基的话,黄渊向自己的亲随,也是他的堂弟黄清招了招手,黄清小步来到他们的旁边,黄渊交待道:“将我书房第二个抽屉里面的黄色木盒拿来。”
黄清去后,黄渊才说道:“臣子西洋回来,就已经在筹划移民事宜,也写了一份计划。虽然不一定全部符合殿下所想,但也能殿下一些启发。”
朱瞻基笑着摇了摇头问道:“移民之事,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制度!”黄渊肯定地说道:“南洲臣也去过,那里远离大明,如何让宗室,勋贵,将士们过去之后,能严格按照朝廷旨意从事,是最重要的。没有制度,又远离大明,别到时候朝堂花费了巨资,却还引得抱怨连天。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人有拥兵自重之机。”
朱瞻基心中一动,又问:“那你对东洲又如何看?认为该如何化解众人的移民东洲之心?”
这个问题黄渊显然没有想过,沉吟了一下说道:“臣对东洲不甚了解,不敢妄自评价。”
朱瞻基跟刘万说道:“将东洲这几年汇报的情况,还有这几日上交的资料,明日汇总一份给福安候送来。”
随后他有跟黄渊说道:“你先好好看看,然后再给孤递帖子。到时候,你也好好跟孤说说,为何会不怕孤发怒,想跟陈家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