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一直紧盯着陆袭的腰,麻花一样扭出太医院,就将目光重新飘到了周远的身上,若有所思。
周远听陆袭的话,佯作低头整理典籍,并不主动请缨。他在等待着院判当先开口,也好多加谈判的筹码。
而他和陆袭私相授受,太医院里的人虽然并不知道,但是两人同乡故交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陆袭一走,他就巴巴地上前请求送死,别人一定会怀疑,别人一怀疑,就肯定出岔子。
一个太医院,人手虽然不多,但是勾心斗角,俨然就是一座小紫禁城。
院判再三思虑,终于下定决心,整个太医院扒拉来扒拉去,也就这小子最合适了。
他向着周远招招手,一副降恩赐福的姿态。
周远磨磨蹭蹭地过去:“院判,您找我有事?”院判点点头:“有个露脸的好差事交给你,皇上特意交代的。”
周远一个激灵:“院判,怕是我还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一个吏目,哪能到皇后娘娘跟前去班门弄斧?”
院判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我忘记告诉你,王御医年纪大了,适才就已经向着本院判提出辞官回乡。你医术不错,年轻有为,很有机会。”
“机会?”他佯作听不懂院判的话。
院判笑得极是真诚:“本院判极为欣赏你的医术,而且你谦虚好学,前途不可限量,早就拟好了擢升你为御医的申请,只是院使一直在暗中考察你是否有独当一面的医术。这次可是你一展所长的好机会,等你看诊回来,升职的文书应该就可以下达了。”
周远见院判很痛快地就放出了筹码,一咬牙,大义凛然道:“能够为院判大人排忧解难那是属下的本分,属下自然求之不得。只是”
院判一蹙眉:“还有什么难处?”
周远摇摇头:“皇后娘娘的情况我们全都心知肚明,周远我义不容辞,只是家中还有老母,若是万一小人”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分外令人动容。院判重重地拍他的肩膀:“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好样的。你尽管放心地去就是,其他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周远方才感激涕零地给院判一揖,说些大义凛然的话,收拣了必需药品,在太医院众人如释重负的目光里,施施然而去。
清秋宫里,依旧戒备森严,大门紧闭。所有所需用度,皆从垄沟里递进去。
月华仍旧没有睡,守在红烛旁,用簪子挑去烛花,心慌意乱。
夜已经深沉,窗外一月如线,被紫禁城的璀璨灯火映照成金黄的颜色。
她害怕陌孤寒会来,殷切叮嘱了,自己却又眼巴巴地盼到现在。盼望着陌孤寒能过来,哪怕隔着院墙,跟她说一句话,安慰一句也好。
她心里还隐隐有些担忧,那日他同自己一起,趴在床上看老鼠嫁女,也不知道是否安好,有没有受到连累?
清秋宫外很安静,那些守卫的御林军也离了清秋宫几丈远,不敢靠近。有风呜咽着,掠过树梢,又不时拍打着窗棂,格外地躁动与不安。
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就像夕阳西沉后,一点点凉下来的空气。
自己和陌孤寒之间如何就这样多灾多难?刚刚冰释前嫌,还未来得及如胶似漆,上天就给了一场这样残酷的考验。陌孤寒那是一朝天子,怎么可能不顾自己龙体,过来赴险?
殿门“咣啷”一声,是开门锁的声音,来人了!
月华一惊而起,是谁?能进来清秋宫,难不成是陌孤寒?
香沉也已经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来:“娘娘您千万别动,婢子去看看。”
月华丝毫不以为意,已经心急火燎地越过香沉,当先走出暖阁。
大门已经打开,一年轻太医模样的人提着药箱进来,大门立即在身后重新落了锁。
来人已经蒙了半张脸,所以月华看不清此人相貌。他见了月华立即将药箱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个大礼:“太医院吏目周远叩见皇后,小人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虽然只是一个吏目,月华心里已经很欢喜了,最起码,可以说明,陌孤寒并没有不闻不问,他派了太医来不是?
“周大人快请起,这样严峻的时候,你肯来我清秋宫,本宫已经是感激不尽。”
“娘娘客气,食君禄分君忧,这原本就是小人的职责所在。”
周远从地上爬起来,偷偷打量一眼月华,果真就如陆袭所言,无论气度还是风韵都是一等一的。即便是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仍旧沉稳淡定,不急不慌,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安之若素的如水淡泊。
月华当先忍不住先问:“请问大人,皇上他龙体如何?是不是安然无恙?”
周远点点头:“太医院的御医已经给皇上诊过脉,确定安然无恙,并且也已经服用过预防的汤药,娘娘尽管放心。”
月华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那就好,以后就要劳烦周大人了,我清秋宫里十几人的性命就交托在周大人身上,一切听从周大人指挥。”
周远拱手一揖,语气铿锵道:“自从周远踏进这清秋宫那一刻起,周远这条性命便与清秋宫里诸人生死与共,自然不遗余力,医治好大家。”
月华情不自禁赞赏道:“周大人亮节高风,为了救人置生死于度外,堪称杏林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