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翰林院进修?我记得凌睿的功课并不算是出类拔萃,如何就被选送去翰林书院了?这书院名头响亮,授课夫子皆是当朝学士。若是能得学士青睐,绝对受益匪浅,相当于一脚迈进了朝堂。听说每年也只给澧水书院两个名额而已,凌睿如何就这样幸运?”
常乐侯讪讪地敷衍一句:“这都是你大舅母的功劳。”
廉氏的功劳?月华立即明白过来:“你们贿赂了书院里的夫子,为凌睿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常乐侯尴尬地点点头:“你舅母说凌睿此次若是能够进了翰林院进修,那么以后仕途就可以一帆风顺,所以就花费了许多银两打点,争取到了这个名额。”
“书院里达官贵人府上的公子王孙比比皆是,不乏有钱有势,富可敌国的人家。侯府不算是多么殷实,怎样都轮不到凌睿,怕是廉氏借了别的名头吧?”
月华不假思索地问道。
常乐侯愈加汗颜:“你大舅母的确是借了太皇太后和你的名头,以权势相压,才夺了这个机会。那沈士亭又何尝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假借了泠贵妃和太后的势力?”
月华心中突然一凜:“你说那沈士亭这名额也是不择手段得来的?”
月华突然疾言厉色,骇了常乐侯一跳,原本只是以为她怪责廉氏假借她的名头,听她这样反问,赶紧替廉氏辩解道:“可不就是,那沈士亭功课还不及凌睿呢。你舅母就是看沈家抢占了人家优等生的名额,一时眼馋,否则可能也不会招惹来这样的祸端。”
“你的意思是说,原本这名额已经选定好了学生,是他们二人生生将人家挤了下去?”
常乐侯点点头。
月华将他曾经说过的话重新梳理一遍,疑惑地问道:“当时出事的时候,都有谁在场?可有那被淘汰下去的两个学生?”
“有,其中指证凌睿与沈家公子有过节的那人就是。”
“这便是了。”月华猛然站起(身shēn)来,略有激动。
常乐侯见月华一直紧追着这个问题不放,疑惑片刻就隐隐缓过味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qíng)另有蹊跷?”
月华眉头紧蹙,犹豫道:“单纯听你讲述,我无法确定其中是否果真有内(情qíng),这需要舅父你自己前去求证。
其一,这沈士亭踉跄绊倒,磕在柱子上就会口鼻溢血而亡,此事过于轻巧。
其二,你想,沈士亭与凌睿二人不择手段,挡了别人的仕途,难免就会有人怀恨在心,除之而后快。只要沈士亭一死,凌睿获罪受到牵累,那么他们理所当然不就重新被选为保送进翰林书院的学生了?”
此言一出,常乐侯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一惊而起:”果真是关心则乱,我怎么竟然就没有想到?当时在牢狱之中,我训斥凌睿不好生读书,跑到外面花天酒地,凌睿还曾经跟我辩解过,说是有人执意相邀,他觉得自己夺了他的机会不光彩,心里也委实愧疚,所以才一口应(允yǔn)下来,并且主动支付了酒席银两。“
月华也觉得仿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瞬间看到了希望:“此事有泠贵妃和太后娘娘干涉,我们无法疏通打点,这个疑点,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今(日rì)正是年节,大理寺定然不受理案子,最起码要等过了初五之后。可是那沈士亭的遗体耽搁不得,赶紧求五舅安排仵作查验,应该还有机会。”
“大事不好,那沈士亭的尸体昨(日rì)已经被沈家拉回去,今(日rì)黄昏入殓,明(日rì)怕是就要下葬了!”常乐侯急得捶(胸胸)顿足,一时间慌乱得六神无主。
月华一时间也毫无头绪,焦灼如(热rè)锅蚂蚁:“那就麻烦了!如今官府不插手,若是一会儿棺木上钉上寿钉,就算是太皇太后亲自求(情qíng),怕是都难以验看了”
常乐侯心急如焚,却又一时间无计可施,眼巴巴地望着月华,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心骨。
月华略一沉吟,将心一横:“舅父可敢冒险一赌?”
此时的常乐侯即将痛失(爱ài)子,莫说冒险,就算是让他拿老命去换,怕是都要感恩戴德。
“娘娘可是有什么计策?”
“此时心乱如麻,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是眼看时辰不早,耽误不得,只能行此下策。”
“你说!”
“索(性性)便让舅母带上一个有经验的仵作,大闹沈家,趁着入殓前亲人告别的功夫,看看那遗体究竟是否有什么疑点?再见机而动。只是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猜测,风险较大,若是错了也就不好收场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拼命试试!哪里还顾得怎样收场,左右他们也不肯饶恕睿儿。”
常乐侯斩钉截铁地道,转(身shēn)就要匆匆离开,被月华叫住了:“此事舅父去不太合适,还是舅母去比较好。胡搅蛮缠的功夫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她。索(性性)就借了吊噎的名头,务必要想办法混到灵堂里去。”
常乐侯略一沉吟,一口应承下,就匆忙出了清秋宫,弃了车轿,直接打马飞奔回侯府安排事宜。
月华提心吊胆,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宫里焦灼地等待消息。
慈安宫。
林嬷嬷急匆匆地进来,向着(殿diàn)里的宫人们使个眼色,宫人们立即识趣地退了下去。
林嬷嬷抬手抿抿自己的鬓角,掸掸衣服,方才走近太皇太后跟前,低声回禀道:“禀太皇太后,适才二舅爷命人传进话来,说是事(情qíng)有了转机了。”
正合拢了眼睛安神的太皇太后闻言撩开眼皮,漫不经心:“什么事(情qíng)?”
“就是侯爷府的那摊子人命官司。”
太皇太后立即饶有兴趣地坐起(身shēn)来:“怎么?沈家让步了?”
林嬷嬷摇摇头:“说是这害死沈家少爷的另有其人。”
“不是说当时旁观者不少,全都言之凿凿,是凌睿这孩子失手将人打死的吗?”太皇太后疑惑地问:“至信都说铁证如山,断无翻案的可能了。”
“可不是呢,”林嬷嬷附和着应着:“若不是侯爷夫人今(日rì)到沈府大闹一场,还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猫腻。”
太皇太后拍拍(身shēn)边的垫子:“你坐下来好生说说,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要不哀家还要仰脸看你,怪别扭的。”
林嬷嬷也不扭捏,谢过恩典,就侧着(身shēn)子在一旁坐下,将其间经过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老奴听说啊,那(日rì)侯爷进宫,从皇后那里慌里慌张地回府以后,就遣了廉氏,重金贿赂京城里的仵作刘,乔装成家丁的模样,到沈府吊噎。
廉氏是卡着沈家公子入殓的时辰去的,正是(热rè)闹的时候,一(身shēn)缟素半掩着脸,趁人不备,哭哭啼啼地竟然就混了进去。
一进灵堂,廉氏就疯了一般冲进人堆里,抱住沈家公子尸(身shēn)嚎啕大哭。
当时她低着头,沈家人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惊诧莫名,但也不好拉开。
她将脸埋在尸(身shēn)跟前哭得歇斯底里,按照仵作刘提前的叮嘱,将盖着沈公子尸(身shēn)的七尺红布揉做一团,就想趁机扒扯死者(身shēn)上的衣物。
这下有些对死者不敬,沈家人就不乐意了,上前拉扯她,方才看清她相貌,识破(身shēn)份。当时沈家就怒从心起,吩咐下人进来将她乱棍打出去。
廉氏死命地紧抓住沈家少爷寿衣不放,撕扯的时候,果真将死者衣领扯落下来,露出尸(身shēn)背后的尸斑。
那仵作趁乱混在人堆里,正好将沈家少爷后背看了个清楚,当时就确定他的死另有蹊跷。
原来那沈家少爷背后的尸斑乃是不寻常的灰褐色。听说在人死后(身shēn)体里的血停止流动,淤积在(身shēn)子下方,应该呈现暗红或紫红的颜色。而沈家公子的尸斑则是不正常的灰褐色,而且十指指甲都是乌青的,说明死因的确异常。
那仵作是卖了五爷的面子,又收了侯府钱财,可事到临头生了怯意,想要明哲保(身shēn),冲着廉氏点点头,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当时沈家对廉氏可是一点也不客气,棍子劈头盖脸地招呼下来,廉氏躲闪不及,被敲破了脑袋,流了满(身shēn)的血,可就是死命地扒着棺木不走,别提多狼狈。
如今眼见仵作点头确认,廉氏立即来了精神,临危不乱,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一把抢起了沈家公子的灵位。”
林嬷嬷描绘得绘声绘色,太皇太后听得津津有味,待说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嘴:“这廉氏为了自家两个子女的确是煞费苦心,为了救睿儿这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是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林嬷嬷附和一声,便继续讲述道:“那沈家家主也是当爹娘的,虽然将廉氏恨之入骨,但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廉氏这才软了声调,一面小心翼翼地挟持着沈家公子的灵位,一面好言好语央求,说自己这也是迫不得已,自家儿子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家人哪里肯信,将廉氏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食(肉肉)寝皮,怎能听得下辩解?只当做廉氏是想推卸罪责。
倒是沈家家主沉吟半晌,将信将疑地问了两句。廉氏赌咒发誓,言之凿凿,又扯着仵作刘做见证,沈家人就开始有些动摇。毕竟这做父母的定然不愿意放过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啊。
当下就有人飞奔着另外去请了衙门里的仵作过来,用银针一测试,那沈家公子果真就是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