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掌柜见邵子卿送走了褚月华,哪里肯放过这样两尊一看便财大气粗的财神?忙不迭地追出来,拱手道:“这幅绣图两位公子若是不喜,老儿手里还有一副绣作,堪称精品,两位贵人可以过目一下。”
陌孤寒兴致缺缺,淡然道:“不必了!”
掌柜仍旧不屈不挠,向着身后伙计连使眼色:“快些将那副《独钓寒江雪》拿出来给贵客过目。”
陌孤寒已经一只脚踏出了门口,又生生顿住了,“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几个字原本他素来不喜,但是现在却是他的心头好。
他的名字来源便是起于此。当今太后原本只是先帝宫里一个不得宠的妃子,诞下他那日,听说漫天飞雪,是个冷寒的天气。先皇自诗词中信手拈来这一句诗,给他赐了名字。太后为此郁郁寡欢了许久,以为这名字不吉利,更无半分霸气,他在皇上心中定是没有半分地位。
后来,他出类拔萃,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是先皇告诉他,此诗妙在“独钓”二字,为何渔翁独钓的不是鱼,而是江雪?那便是志向不同,心怀有多大,志向便就有多大,成就也有多大!
先皇摸着他的头,意味深长:“孤寒,你是想钓鱼,还是钓江山?”
所以,陌孤寒顿住了脚步。
伙计已经飞奔着捧过一方长条樟木盒,掌柜忙不迭地打开木盒,取出那副绣图,展示给陌孤寒看:“公子请看,这幅双面绣图磅礴大气,而又意境深远,绝非寻常凡品。”
掌柜察言观色,看陌孤寒的气度,便知道绝非泛泛之辈,所以一不提绣工,二不言出处,只讲意境。
陌孤寒斜过眼尾,眉梢间便多了一抹惊艳之色。
掌柜见他顿住脚步,立即奉迎道:“门口风急,公子请移步雅室,慢慢品赏。”
陌孤寒转身便将那副绣图抄进手里,完全展开来,呈现在面前。整幅绣图只有一种颜色——灰,天空是暗沉的灰,山石嶙峋是峥嵘的灰,远山笼罩在暮霭之中,是朦胧飘渺的灰,江水瑟瑟,是闪着磷光的灰,江边芦苇荻花,深深浅浅,是萧瑟的灰,江边一叶扁舟,是历经风浪摧残,腐蚀厚重的灰。
一种颜色,却是几十种绣线,层次多变,而又融合难分,似乎是雾气凝结而成的海市蜃楼,而非一针一线的刻意雕琢。
最为与众不同之处,乃是那披蓑老翁,并非是端坐孤舟之上,随波逐流,而是弃舟登峰,盘膝高踞于一方嶙峋挺拔,白雪皑皑的江峰之上,手中鱼竿上垂下来的鱼线夸张地垂至江心之中。便是这匠心独具的一点,令整幅逍遥山水的飘渺之作,有了遗世独立,独钓江山的磅礴大气。
陌孤寒觉得,这幅绣作的画样不应出自绣娘之手,此人胸有乾坤,当是名家!
“掌柜!这幅绣图朕要了!”
月华从南诏布庄拜别邵子卿之后,径直去了绣庄。送给邵子卿的锦袍已经做好,一尘不染的月白,前襟处银线绣展翅鲲鹏,下摆河山锦绣,袖口处也细细密密地绣着如意纹。绣娘们仔细地熨烫过了,无论绣工,还是样式全都无可挑剔。月华将它包好以后,拿回了家里,准备下次再见到邵子卿的时候,亲手交给他。
回到家中,天色刚刚昏黑,香沉和魏嬷嬷正在厨房里忙碌,香澈将晾晒好的绣线仔细地缠成穗子,归拢到月华的针线簸箩里,见到月华歪头一笑,一双琉璃般的眸子里,一直闪烁着怯生生的羞涩。
这个丫头小的时候受过一场惊吓,胆子较小,总是跟一头受惊的麋鹿似的,惹人怜爱。
月华将带回来的水晶虾饺递给她:“热烫的时候口感是最好的,一咬一汪油,直翘舌头,改天带你出去吃。”
香澈接过来,兴奋地笑脸通红:“小姐吃过了么?”
月华点点头:“快些趁热吃吧。”
香澈晶亮的眸子里欢喜满溢:“谢谢小姐。”
果真像一只小鹿一样蹦跳着出去,径直进了厨房。
月华刚刚坐下,便听到门外马蹄声疾,蓦然起身,瞬间心如擂鼓,以为是邵子卿。
她支起耳朵听,那马至门首处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隐约有人跃下马来,然后叩响了院门。
厨房里的香沉扯着嗓子喊:“香澈,看是不是邵公子?”
香澈正在摆放碗筷,应声出来,一溜小跑地去开门。月华惊慌地整理整理头发,暗自咬了下唇,心里竟然如揣了兔子一般,乱跳不停。
香澈打开院子门,却惊呆了:“请问您找谁?”
“请问这里可是褚月华小姐府上?”声音尖细,拿腔拿调,并不是邵子卿的温润声音。
“正是。”香澈说话的声音怯生生,又有些犹疑:“您是哪位?”
香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谁呀?”
“太皇太后有口谕,烦请月华小姐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