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帝静默而坐,面上的神情,似沉思,又似无动于衷。→お℃
陈滢悄然抬眼,复又低眉。
她尚不曾说完。
她想要表达的、她所寄望的,不止这些。而无论这位君王应或不应,她都必须继续。
臣女自知,以臣女个人的力量,是完不成这样的事的。她又道,收敛起所有情绪,以最朴素的语言,诉说并恳求:
所以,臣女想请陛下行一个方便。臣女以为,有了皇家演剧社这个名头庇护,她们总能活得好些。而臣女所求的,亦是陛下的一句金口玉言。
她没有去看元嘉帝,视线微垂,保持着最标准的礼仪。
可是,元嘉帝却觉得,自己正在被注视。
那双干净的眼眸,即便正望向别处,那眸底的期盼,却如在眼前。
殷殷地、切切地,不为名利权势、不为亲朋故旧,为的,仅仅是一群微贱到尘埃里去的的女子。
元嘉帝有些恍惚。
那个瞬间,那册语文课本上的第一课,重现脑海。
《我的祖国》
此刻,这尚未及笄的少女,或许正在用她的行动证明着,何为祖国?
利他而非利己、忧国复又忧民。
元嘉帝的心底,像被什么轻轻触动。
这几份计划书,奇思妙想、前所未见,纵使有一些委实太过新奇,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它们的价值,却是无可否认,亦不可估量的。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
元嘉帝温和的脸上,微现动容。
贺顺安此时亦是满脸愕然,直瞪瞪看着陈滢,嘴巴再度张大。
这位陈大姑娘岂止是胆儿大?
其言行,简直离经叛道!
啧啧,一个姑娘家,还是个名门贵女,居然要给花柳巷的姐儿寻出路,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又一次把头垂向地面儿。
罢了罢了,小姑娘眼看要受斥责,他还是不要看的好,怪不落忍的。
殿宇中,重又变得安静。
槅扇外天光幽暗,廊下灯笼散出微黄的光,温柔缱绻,像春夜溪水中倒映的月华。
陈滢微低着头,心若平湖,不见涟漪。
她已尽力,至于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有近十份计划书撑着,演剧社即便不挂皇家之名,也算在皇帝面前过了眼,于往后推行,有益无害。
她的最初目的,已然达到。至于更高一层的,则要看元嘉帝的意思。
蓦地,御案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哗啷、哗啷,连绵而轻渺,若竹浆划破水面,又像风吹过树梢。
这儿童摇椅,还有这什么儿童滑梯,倒是挺有意思。元嘉帝道,品评地、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着在他而言极鲜见的好奇。
陈滢心头大定,飞快自袖中抽出两页纸。
这是她为自己做的简报,用以应对元嘉帝可能的提问。
陛下,需要臣女为您进行讲解么?她拿着纸问。
她并不擅画,草案上许多皆是草图、简图,有些甚至只有概念,元嘉帝未必能看懂。
目下还不需要。元嘉帝埋首于纸堆,头也不抬:贺大伴,把剩下的都给朕拿来。
贺顺安如梦方醒,一壁感叹陛下龙心甚大,听了这么些败坏名声的话,竟也不吃惊,一壁碎步上前,将最后几份计划书呈上。
元嘉接过,一页页翻看着,时而微笑道妙,时而又蹙眉道怪。
贺顺安忍不住搓耳朵。
他没听错吧?
陛下居然还能这样儿?
看这样子,这竟是不怪罪了?
非但不怪罪,龙心显是大悦啊。
贺顺安抬起一双混浊老眼,不敢置信地瞧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心下感慨。
陛下果然是陛下,正所谓天威难测,就连他这伴老了驾的,也很少码得准这一位的龙心。
他飞快低下脑袋。
罢了,他还是别费那个劲儿了,老老实实当他的鹌鹑,比什么不强?
这份儿文具创意设计公司的草案里,画的都是些什么?元嘉帝语声忽起。
这话自不是问贺顺安,他乐得装木头。
陈滢闻言,忙去看简报。
元嘉帝早挑起一页纸,拿在手里晃几下,目露嫌弃:曲别针也就罢了,朕勉强能看出个形状来。倒是这什么钉书机,你这画的是什么,朕瞧着眼都晕。
语毕,再扫那纸页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想你也是官家之女,琴棋书画不说有多好,至少得大面儿得过得去吧?这上头的涂鸦,朕简直……
他摇摇头,显是不想继续损害陈滢自尊心。
陈滢倒是坦然,诚实地道:回陛下,这钉书机里头是有机关的,但是呢,这个机关具体的形状,臣女只有个模糊的想法,画却画不清楚。据臣女看来,应该是在里头加一个弹簧类的东西。
她拿手比出划螺旋向上的形状,添一句:所谓弹簧,其形状与臂钏差相仿佛,但它是有弹性的,压紧后松开,便能将那块铁片弹至前方,而钉书针则是……
罢了罢了,你也不用与朕说。元嘉帝打断她,拿手捏眉心,一脸无奈:朕今儿累了大半晌,且听不得这些云山雾罩的,待过几日朕寻个匠头来,你与他细说便是。
臣女遵旨。陈滢松口气。
钉书机的内部构造,她真是记不起来了,那张草图画得很抽像,以她这半吊子水平,根本无法向同为外行的元嘉帝解释清楚,换成匠人,可能性倒还大些。
元嘉帝又翻几页纸,笑道:这什么折扇公司、炒茶公司,朕倒也看得懂,唯有这一份儿,朕还想听你细说。
他抽出最后数张,垂目细看:这个大楚皇家专利版权保护局,照朕看来,便是把你这几份儿计划书,皆列作皇家专有,任何人皆不得仿制,可是此意?
陛下明鉴。陈滢躬了躬身。
元嘉帝便蹙眉:这岂非与民争利?
臣女并不这样认为。陈滢道,拿起简报看了两眼,在臣女想来,与民争利其实当改一个字,改为与民生利,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