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住在耳房的艾叶看着沙漏起了床,匆匆到了厨房里吩咐婆子点了火,熬了小粥,便过来叫自家小姐,
“大奶奶……”
刚出了一声儿,便有人从里面掀帘子出来,
“噤声!”
“大爷?”
艾叶眼前立着的赵旭早已是穿好了衣服,一身短衣襟小打扮,
“不用叫你们大奶奶!”
“大爷,卯时一刻要去夫人院子里请安的!不能误了时辰!”
赵旭浓眉一挑,
“这几日不用去请安,夫人那边我自会去分说,你只管服侍好大奶奶!”
“是!”
艾叶暗喜在心,目送着赵旭向前院的方向走去,自家忙扯了扯领口,转身进了内室,
“时辰还早,便在外面的罗汉榻上歪一歪,等大奶奶醒了过来,那粥只怕火候更好!”
却说这边赵旭快步去了梧桐苑,果然见唯有廊下亮着灯,里面却是漆黑一片,立在那院中,他沉气吐声,
“母亲,赵旭过来请安了!”
里面没有动静,
“母亲,赵旭过来请安了!”
如此连喊了三声,里面才有人点了灯,许妈妈披了衣裳出来一见院子里立了一个人,高壮的身子,脸黑如锅底,不是这家里的大爷还是谁?
心下也猜到了缘由,不由暗暗道,
“这才不过两天,大爷便找上门来了,这位大奶奶倒是手段了得!”
里面的赵夫人也醒了,听说是赵旭在外面,立时沉了脸,披了衣裳出来,赵旭过来见礼道,
“母亲在上,孩儿赵旭给你请安了!”
赵夫人怒道,
“这时辰你是请的那门子安!”
赵旭过来毕恭毕敬道,
“原来也是不知道,现下才知道到母亲跟前请安却是要卯时一刻的,自然不敢再躲懒,因此特来给母亲请安!”
赵夫人心知是赵旭来寻她的事儿,便冷哼一声道,
“即是来请安,怎得你那媳妇没有来,不伺候婆婆也便罢了,怎得也不伺候自家的爷们儿,让你独身一人过来,这是为人妻的本份吗?”
赵旭道,
“她昨日里双膝肿胀,想来是太过劳累了,今儿竟起不来了,因此特来给母亲请罪告假,等她好了便同妹妹们一般,晨时三刻过来请安!”
赵夫人脸上肌肉猛然一抽,冷冷笑道,
“好!好真是孝顺的好孩子!”
“孩儿不敢称孝顺,不过不落人后罢了!”
赵夫人站起身甩袖子道,
“你走吧!”
赵旭恭敬行了礼便转身大踏步走了,赵夫人拢了衣裳立在那里,脸上的肉一阵乱跳,半晌儿才静下来,
“许妈妈,去库房里带些好药,去看看我们那位大奶奶!”
这边赵旭回了弄武苑在那练武场中,取了那兵器架上一杆长枪便耍了起来,此时天气仍暗,只见那丈长红缨被他耍得是如银龙吐云,又如毒蛟出水,亮闪闪不见人影,明光光无法近身,猛然一顿,一个旱地拔葱,人已跃起七尺高,
“呼……”
那枪带着雄厚的风声重重劈到地上,
“轰……”
一声响,竟裂石入到三寸深,一旁的众小子们见了轰然叫好,
“大爷威武!”
“大爷厉害!”
在武场上足足练了两个时辰,赵旭才收了功,洗漱一番之后,换了衣裳直奔前院赵老爷书房而来,
“大爷!”
沿路管事的见了都退到一旁行礼,赵老爷如今年纪大了,女色上也减了许多,除了偶尔去七姨娘那里,多数还在前院由小厮伺候着自家歇了,
此时正在用早饭,见赵旭急匆匆过来便道,
“可有用过饭?若是没有用便在这里用些!”
赵旭过来坐下,自有人吩咐厨房做了端上来,三五下吃了,便到赵老爷书房里喝茶,
“雍善可是有事?”
赵老爷最是知道自家这儿子,若是杂事儿那便喳喳呼呼、吵吵嚷嚷恨不能闹得一府的人都不得安宁,若是正事儿却是一声不吭,非不到关口上,轻易不得说出来,
赵旭过来却是二话不说,卟嗵一声跪到地上,
“求爹爹作主,把家给我分了吧!”
赵老爷一听这话,几疑自家听岔了,
“你……你说甚么?”
赵旭又道,
“求爹爹作主给我把家分了吧!”
耽搁这一会儿,赵老爷才算是把这话过了脑子,立时扬起手来狠狠一耳刮子打过去,
“啪……”
打得赵旭脸一偏,
“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话?老子还没死呢!这么大的家产还不够你霍霍,现下便要分老子的家?”
赵老爷一气之下也是浓眉倒竖,戾气外冒,若是有人此时见了这书房里的两父子,定再也不会奇怪赵旭那凶神恶煞的样儿从那里来了!
却原来赵老爷也是一般无二,只是平日里笑呵呵藏得深,不如他儿子狠劲外露罢了!
却听赵旭道,
“赵家家规,庶长子成家后本就应分府另过,儿子都成两回亲了,这家早就该分了”
赵家的功夫本是祖上传下来的,赵氏父子也算是得了真传!
赵老爷这一掌有多少力,自家心知肚明,怒极之下打了这么一掌也是吓到了,却见儿子牙不松气不喘,照常能说话,也是松了一口气,深吸一口气坐到一边椅上,
“你这话儿我今日便当没有听到,给我出去!”
赵旭却仍梗着脖子道,
“即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没道理到了我这里便不照办了,儿子求爹爹分家!”
赵老爷气得又要抬手揍他,想了想还是收了手,化掌成指点着他的鼻子道,
“你……你说,你在外头给我惹了多大的祸事,自家兜不了了,便要闹到我这里来分家?”
“儿子没有惹祸!”
“真没有?”
“真没有!”
赵老爷拿过那茶水来猛得灌了一口道,
“即是外面无事,那便是家里有事了……”
想了想恍然道,
“是你母亲那边……”
赵旭默然不言,赵老爷怒道,
“你母亲有何过错,自有你老子我在,那有你这般混的,但凡有些不顺心便要分家,你还有没有把我这老子放在眼里!”
赵旭伏身磕了一个头道,
“儿子素来知爹爹疼我,但一来儿子毕竟是庶出,祖宗规矩在祠堂里立着,庶子成家便要分府另过,不能因为一人坏了传承,二来庭弟年岁小了那许多,儿子整日里跟着爹爹进出,家里的管事都只知儿子不知有庭弟,日子久了他日后要立起来都没有人服了!三来儿子早就有出去闯荡的打算,前两年若不是您拦着,我都上岭山了……”
赵老爷指着他骂道,
“你想上山做强梁,难道我还要许你吗?你是嫌这一大家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赵旭撇嘴道,
“现如今官府无能,朝庭腐败,凭了儿子的本事,头两年能出去闯荡只怕都已经挣下偌大身家了,便是不做强梁也能自家打一片天下!”
赵老爷给气笑了道,
“你如今是来怪我挡了你的道吗?”
“不敢怪爹爹,只求爹爹再疼我一回,把这家给我分了吧?”
赵老爷见他神色坚毅,半分没有回转的样儿,终是沉下心来细想良久问道,
“你可是打算清楚了?这一分家,按规矩家产只能得十中之一,再出去,你便不是那背靠着赵家跺一跺脚便能震动整个沧州城的赵大爷了?”
赵旭立时答道,
“儿子早就想清楚了!便凭儿子的本事,不用靠着赵家也能让这沧州城抖三抖!”
他却不知,他这话儿多少年后应验了的!
这时节下赵老爷却是捂额良久,叹道,
“你再容我想想吧!”
赵旭还待说些什么,却被赵老爷怒执了茶壶赶出来,看着他儿狼狈退走的身影,赵老爷背着手儿长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前世做了多少孽,生了这么一个混账来讨债!”
继而又一摸头哈哈一笑,
“果然不愧是我的种儿!”
想当年赵老爷也是十五岁便跟家里闹了一通,偷跑出来闯荡江湖,挣了偌大的一份身家,回在沧州城中落了户,又娶妻生子,
他在这沧州城中上勾官府,下搭帮派,黑白两道也是混得如鱼得水,将个本是乡绅土财的赵氏生生给拉巴成了一方土皇,这其中若说没有阴私手段、下流勾当,赵老爷自家都不好意思认!
说不定便是前半生阴损勾当做多了,害他命上差点无子,也是大儿子八字重,命大敢投身到这家里来!又有那嫡子生下来又小又弱,赵老爷几疑他养不活,心下也反省自家是不是太过伤天和,这些年来也逐渐收了手,也做些修桥铺路、施粥赠药的事儿,就当是补一补那亏损的阴德!
赵老爷自来便在心里爱这大儿子,不但样貌像他这老子,性情也是一般无二,若论起身手来更是青出于蓝,任是外人如何骂这小子纨绔,赵老爷知子莫若父,心里明白的狠,
自家这儿子还没有坏够呢!他如今是被拘在家里,如那关在笼子里的猛虎,一旦放出去便是要虎啸山林,百兽震惶的!
唯一可惜的便是他那娘肚子不般配,不是嫡出的儿子,要不然这家业交了他只会发扬光大,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家业大也有家业大的短处,分出去了船小好掉头,他有本事也好施展!
赵老爷左思右想,心里已有一多半儿想把赵旭分出去,
“大不了,老子私底下补给他!”
只是一想起来让他出去又舍不得,整日价在跟前闹,真要出去了,这府里还有那个能气得老子跳脚?
又有两层顾虑:一是怕自家这猛虎出了笼便再也回不来了,二是怕家里那个小的,身子太弱若是立不起来,家中无人主事,请了他回来,那时已是两家人,自家这个老子在时还好些,不在了,能不能请回来是个事儿?请回来了只怕吃过血的猛虎,便是自家人也要啃了!
“唉!”
赵老爷愁啊!都是自家的儿子,一个个都要想得周到,一个也不能亏了!
只是现下里新媳妇刚进门便要分家,说出去名声不好!
还有不能因了后院那没见视的妇人挑事儿便分家,老子还立着呢!一个个便担心着家产旁落了,惹急了老子全给散了,看你们靠那一个去!
想到这里,赵老爷起身便向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