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前方被焚毁一空的帐篷和草场,多尔衮恨恨的呸了一声,重新跨上战马,喝道:“继续向前,不要再管这些部落了!”
从北山那里跑出来已经好几天的时间了,一路上经过了数十个部落,有一个算一个,都已经把所有的草场和帐篷焚毁一空,连一粒粮食都没给建奴留下。
就算偶尔能看到几头死牛死羊,上面也已经趴满了绿豆大的苍蝇在嗡嗡乱飞,尸体散发出一股不可名状的自味儿,根本就没办法用作军粮补充。
这也让多尔衮等人的心越来越沉。
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简直是太明显不过了。
大金离开北山的消息已经走漏,而且明国人已经知道了大军要行进的道路,再一次玩起了当年在京城下玩过的那一套——坚壁清野,把所有能吃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全烧光,只留下尸体。
到了现在这般局面,再想着依靠劫掠大明或者劫掠草原上的部落,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快速的留开这里,早早的往天竺去。
直到又跑了七八天的时间,才算是堪堪跑到了杭爱山的范围。
多尔衮有些好奇,大量的探子撒了出去,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带回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这里的鞑靼人呢?他们都哪儿去了?
杭爱山!这些鞑靼人应该藏在杭爱山那里了!
怼大明人怼不过,他们的百姓可以缩进城池里面去,大金自然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但是这些鞑靼人总是在野外散居的吧?只要找到他们,是不是就能获得补给了?
只是稍微商量了一下,多尔衮和代善等人就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并且实行了下去。
整个建奴的大军开始向着西北方向的杭爱山而去。
而此时,杭爱山腹地的燕然卫指挥使刘孟辉正在为城中乌央乌央的百姓犯愁。
整个燕然附近的百姓几乎都涌入了燕然城里面,有亲戚的就进了民居里面居住,没亲戚的就干脆在大街上搭帐篷,人吃马嚼的后果就是整个燕然城变得臭气熏天。
更加操蛋的是,燕然城很大,官府的文官老爷们却还没有到位,自己这个指挥使实际上干的是总督的活计,文职武职一肩挑,既要防着建奴进犯,又得头疼城中的百姓。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些百姓带了大量的牛羊进城,虽然臭了一些,可是牛羊肉的价格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哪怕用市价购买牛羊,将士们也可以敞开了肚皮吃,直到吃不下去为止。
正在头疼着该怎么样儿才能让城里的臭味轻一些时,一骑斥候已经匆匆忙忙的向着刘孟辉而来:“报!建奴离此不足四十里!”
刘孟辉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喝道:“通知城头准备好防御!若是让建奴进了城,大家伙儿便自裁以谢陛下吧!”
多尔衮等一行人,最终还是找到了燕然城,并且看到了燕然城前那一座巨大的京观,还有京观前面立着的一座石碑。
“大明崇祯皇帝晓谕天下:鞑靼莫思巴图尔不识天数,妄兴刀兵,朕承天受命,吊民伐罪,尽诛鞑靼诸獠于燕然,乃筑京观以明示天下——敢有不臣者,尽诛无赦!”
这座石碑上面的内容与最初崇祯皇帝所立的木牌已经有了些许的出入,但是意丝总归是一个——鞑靼人惹到朕,现在都被筑成京观了,还有谁打算惹朕不开心的也可以试试!
多尔衮能看得懂汉字,阿敏和济尔哈朗,还有多铎等人也能看得懂,也正是因为看得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心中才震惊无比。
莫思巴图尔汗不是什么太好相与的角色,论起实力来,甚至于还要强于林丹汗,跟大金国最巅峰的时期差不多。
可是现在呢?整个鞑靼都被抹去,筑成了这样儿一座巨大无比的京观!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多尔衮又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燕然城,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建奴大军,又一次恨恨的呸了一声后,便吩咐道:“走!”
多尔衮打算放弃燕然城,虽然燕然城并不大,攻陷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是多尔衮还是打算放弃。
因为攻城就会有大量的伤亡产生,而且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问题在于,大金现在最缺少的就是人口和时间,一旦在燕然城消耗过大,或者拖的时间太长,很容易就会出岔子——明国的军队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现在跑路到这里都是因为事发突然,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肯定,明国的狗皇帝现在已经派出了大军来追击自己这些人。
城头上的刘孟辉望着远去的建奴大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吩咐亲兵将建奴来了燕然又跑路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小声嘀咕道:“要不要出城去追击建奴?”
旁边的几个千户顿时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后,前千户许元亮才拱手道:“大人,咱们燕然卫满打满算才五千来人,照比着建奴可是足足少了一半儿。”
左千户丁丁尉也劝道:“大人,咱们卫所本身就不是作战卫所,武器和装备照比那些战备卫所差了不止一筹,咱们现在冒然出击,只怕正遂了建奴的意?”
刘孟辉的目光扫过五个千户,冷哼道:“瞧你们一个个那完蛋样儿!”
但是刘孟辉心里也清楚,这几个千户说的是事实,现在建奴已经绕过燕然城了,自己还是别跑出去再刺激那些狗建奴了。
毕竟,二级后备卫所跟一级战备卫所比起来,实力上面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当初在这里构建燕然城时,就没想过这些狗建奴会往这里跑,自己这个卫自然就被划成了二级后备卫所,而不是一级战备卫。
如果燕然卫是一极战备卫,刘孟辉有足够的把握用五千余人的兵力打残这些建奴!
恨恨的呸了一声后,刘孟辉才道:“建奴都是些怂货,你们也是!回头都他娘的给老子可劲儿的训练!”
骂完之后,刘孟辉又吩咐道:“都小心着一些,别让这些狗建奴杀了回马枪!”
草原上什么东西都缺,缺盐,缺茶,缺铁,但是有一样东西是从来就没有缺少过的。
战马。
现在整个勒石草原上的大明百姓最深切的感觉就是战马这破玩意太多了,反倒是牛羊有些不够用。
没办法,养战马是官府强制规定的,一头上好的战马可以按价抵税,抵掉卖羊绒羊毛的税,这就有养殖的必要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早他娘的宰掉一部分了,还需要为这些畜牲操心?多养两条大狗再多养些羊才是正经事儿!
所以夏额哲和崇祯皇帝等人从来就没有担心过胯下的战马,对于马力并没有多么的爱惜,反而不管不顾的向前。
一路上不断的轮换着战马,夏额哲还真就摸到了多尔衮大军的尾巴。
崇祯皇帝原本交待给夏额哲的任务也只是咬住建奴,不要让建奴走脱了,结果在看到建奴之后,夏额哲的眼睛就开始泛红——毕竟是有杀父之仇的,林丹汗就是死在了这些建奴的手里。
夏额哲学着崇祯皇帝的样子,摸了摸自己满下巴的络腮胡,调转马头在军阵前遛了一圈,高声喝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圣天子而战,乃仁义之战!圣战!屠光建奴以报陛下,就在今日!儿郎们,随本侯向前!死战!”
“死战!死战!”
原本就已经有些画风跑偏的察哈尔部在夏额哲的洗脑下,变得越发的跑偏了。
在草原上,强者拥有一切,弱者一无所有,这是从成吉思汗起便奉行的铁律,大明现在够强大,察哈尔部自然愿意跟随这样儿的主人,哪怕是替主人去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夏额哲开始了夏氏洗脑模式之后,察哈尔部的骑兵和牧民们醒悟了——就算是死,也要为了圣天子去死,为了仁义而死,因为这是圣战!
为圣战而死,比为了利益互相攻伐而死,有意义!
同样已经发现了夏额哲部的建奴也开始了列阵。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夏额哲这两万骑撑死了算是前锋部队,那明国狗皇帝说不定还会带着一大批的马仔正在赶来的路上。
如果今天不能走脱,以后就永远不用再走了,就留在这里给这片草原当肥料吧!
多尔衮和代善等人心里很明白这一点,求生的欲望刺激得几个建奴酋首开始带头冲了起来。
战马的碰撞,刀剑互斫,人体滚落马上又被战马践踏而过,被砍伤后的哀嚎,众多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共同奏响了死亡奏鸣曲。
苏茉儿有些紧张,虽然打从黄台吉死了之后,建奴的日子就像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苏茉儿也算是见过了大风浪,看惯了生死的。
但是实际上,真正让苏茉儿看到的,充其量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毕竟是布木布泰的贴身侍女,大部分人还是要敬着苏茉儿几分的。
双手无意识的搓了好半天的衣角后,苏茉尔又双手合握,闭上眼睛祷告了起来:“希望大汗这一次能赢!”
布木布泰的脸上却显露出一丝带着解脱的笑意,安慰道:“担心些什么?赢了也好,输了也罢,不过都是命罢了。你还年轻漂亮,就算是多尔衮他们输了,你也是能活下去的。
不过,听我一句劝,如果他们真的打输了,咱们就一起自尽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不至于孤零零的做个孤魂野鬼。”
苏茉尔的神情透着几分紧张,还有几分倔强:“不会的,大汗英明神武,一定不会输的,他肯定可以打退那些蛮子!”
布木布泰笑了笑,伸手指着旁边的几辆马车道:“听听,哪辆马车没哭声?这些人啊,安逸的日子过的久了,就开始怕死了。
可是他们都忘了,当初欺压那些汉人的时候,她们,还有你我,可都笑的开心,那时候谁管过汉人是哭还是笑?现在不过是报应来了,用不着哭。”
长叹一声后,布木布泰又接着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黄台吉是个废物,好好的大金国便是亡于他手,这多尔衮也不过如此,连区区一些妇孺都护不住,这大金彻底的亡了,也好。
等到大金真的亡了,你我也都死了,或许我就可以看到我的儿子了,那个苦命的儿子,呵呵。”
听着布木布泰的笑声渐渐有了几分癫狂,苏茉儿也来不及替多尔衮担心了,一把抓住布木布泰的手道:“小姐,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唬奴婢啊!奴婢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布木布泰拍了拍苏茉儿的手,笑道:“你且看看窗外如何了?”
苏茉尔撩起车窗上的帘子,一股子沉重的血腥味儿便扑鼻而来,使得苏茉尔猛的一扭头,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强忍下恶心想吐的不适感之后,苏茉儿又再次望向了战场。
随处散落的兵器还有人和战马的尸体,再加上从尸体上面汩汩流出的鲜血汇聚成小河,使得车窗外面变成了一处修罗场。
远处还有一大堆人在厮杀,喝骂,喊杀,每个人都面目狰狞,都想砍死自己对面儿的敌人,好让自己能够活下来。
但是苏茉儿也看的清楚,多尔衮带着的大金士卒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现在整个大金国所有能骑上战马去打仗的士卒,一共就只剩下了一万一千多,可是对面儿的蒙古人却足足有两万。
而且与之前奥巴台吉所部的蒙古人不同,正在与多尔衮厮杀的这些蒙古人似乎个个都悍不畏死,丝毫没有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一般,毫不顾忌的采取了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
苏茉儿想不通,同样都是蒙古人,怎么奥巴台吉就在打仗的时候怂成那个样子呢?如果奥巴台吉从一开始就能像对面的那些蒙古人一样,布木布泰又怎么需要嫁到大金国呢?
或者说,如果奥巴台吉能够像对面的那些蒙古人一样敢于拼命,只怕统一辽东的就是奥巴台吉,而不是老汗努尔哈赤了,更不用死的像一条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