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的相遇,也许都是久别重逢。
五日之后,在郢都城外,阔别三年,她和他,第一次于大江之上久别重逢。
可于她而言,已是千山万水,相隔一世,再世轮回。
芈凰一路从楚庸交界之地选城,凯旋高歌东归,帅领的十万大军沿途分批解散,抵达郢都城外三十里,剩下最后五千凰羽精卫,由惊风,霍刀,欧阳奈,杨尉以及司剑五位千骑统领,各领千人骑兵押解一千庸国俘虏。
一同随她准备入京。
不算绝美的小脸一脸肃然,峨眉英目,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以金环高束在发顶,一身金甲红色披风的芈凰,傲然地端坐于庸国的乌血宝马之上,然后高抬右手作了一个原地待命的手势。
身后五位千骑统领及五千精卫队见此令行禁止,由前及后勒马列队原地等待。
楚国的黑凤旗下,芈凰勒马远眺对岸。
只见青砖巨石砌成的楚京郢都城廓,矗立在波涛滚滚的大江边上,宛如一艘风雨中飘摇的巨船,令人心忧。
而此时她不知是因为近乡情切,心底翻涌着一股波涛暗流。
“郢都,阔别三年,我,芈凰,终于活着回来了!”
大江之上,一袭黑袍公子,腰悬墨玉流苏,锦服宽袍御风,谪仙一般驾舟西渡而来。
在他身后更是千乘之舟,竞相驶来,蔚为壮观。
三年从军经历,将曾经那个温柔淑丽的女子留在了时光里,选城的风霜雕刻了她的容颜更显立体,裁剪了她的眉眼更显英气。
眼见接应的战船即将靠岸,芈凰高举手中的御赐龙泉宝剑,运含内力沉声命道,声传全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全军就地整顿马匹,准备御马上船!”
“是!——”
五千凰羽卫同时领命翻身下马。
动作整齐划一,声震万里河山,江涛为之澎湃。
有战船上来迎接的军士见到这样声势赫赫的军容不禁肃然骄傲,“我们楚国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么雄壮威武的军容!”
“真是壮哉!”
一袭武服轻袍身披棕色熊皮披风的青年男子站在一艘船头,拍着另一个裹着银狐披风的男子的肩头,满脸扼惋,“成嘉,早知此战如此精彩,我就应听你的,无论如何也要和我爷爷抗争到底去会会那庸国蛮子,一定打的他们呜呼哀哉,直喊道要回去!哈哈,岂不快哉!”
他身旁被唤作“成嘉”的男子背风而立,江上雾大,看不清面貌,只闻声如轻羽,轻叹一声,“是啊!太可惜了!”
那平淡如水的目光淡淡投向站在偏舟上的若敖子琰,只见他望着岸边金甲赫赫的女子,隔江横笛吹奏起那一曲千古佳韵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jī)。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chí)。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sì)。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zhǐ)。”
一曲奏毕,舟将至岸边。
若敖子琰将玉笛收入宽大的牡丹暗纹袖袍中,不待舟夫把船靠岸,便提气纵身一跃,跨度之大,离岸还有十丈之远,矫健的身姿宛若飞凤般轻跃浮萍,眨眼间飘然而至大军近前。
这最后的五千凰羽卫军卒个个都是军功卓越,身经百战的儿郎,见此站在马下纷纷叫好,“好俊的轻功!”
“那当然,他可是楚国第一公子,若敖氏的嫡长子!”
“是啊!能选中我们长公主,真有眼光!”
周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男子不闻不见,一步一顿地走近那个记挂了三年的女子。
五千骑兵中,除了芈凰一个女子还有一个高高壮壮的女子,正是芈凰的女卫司剑,通过三年的军旅生涯,她凭着非同常人的神力在庸国战场上斩敌无数,成为凰羽卫千骑将军中唯一的女将军。
骑在枣红大马上的她,眼见来人,率先大喜地喊道,“公主,是公子到了!”
惊风,霍刀,欧阳奈,杨尉四位千骑将军闻声也将目光投在江面飘然而至的白衣公子身上。
杨尉身为资历最老的八大暗卫,见到主子十分沉的住气,摸了摸他的八子胡,一招手,骑马迎上,“公子到了,我们准备迎接!”
“是!”
惊风乃是若敖家族家奴之子,武功最好也最崇拜公子,挥着长戟一脸兴奋地往河岸边迎去。
霍刀本是若敖氏中一个偏远的旁支子弟,为了家族前途,凭着高超的刀法成为了子琰的八大隐卫之一,抱着他的斩马刀坐在马上重重地呸了一声,“奶奶的,这军中生活简直是太自在了,太适合我霍刀了,回去岂不又要回去做那见不得人的护卫,不如现在杀敌快哉!”
司剑闻言,一脸惊讶,大声吆喝道,“喂喂,你们要回去了吗?不跟我们一起回京领赏吗!公主可给我说了,已经给你们各保了千骑将军的军职,还有千枚银币和郢都宅邸的封赏。”
“奶奶的,剑娘们,我霍刀要啊!谁说不要的啊!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杀人头攒军功,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活在郢都王城脚下,然后娶一房俏媳妇暖被窝!”霍刀闻言第一个叛变。
“操,再喊我‘剑’娘们!小心姐姐一剑劈了你!”
司剑挥舞着大剑劈向霍刀,最恨霍刀这没脸没皮的大粗男人,每次都喊她“剑娘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贱娘们”!
“哈哈,不喊你剑娘们,难道喊你小娘们,可是你霍哥我看着也不像啊!”霍刀挤媚弄眼地看着块头比一成年男子还壮实的司剑,一边持刀抵挡,一边大笑道。
“找死!”
噼里啪啦,交织成一片迅捷的刀光剑影!
这样的打斗几乎每一日都会在他们的身边发生,只要有这两只在的时候,欧阳奈早就见怪不怪。
杨尉最是沉着,公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在他看来,保护长公主就等于保护公子,这也是最紧要的任务。没看到公子把把他的一等八大隐卫去了四个送给长公主了吗,可见重要的紧。
已入初秋,绿柳丛荫的大江边,有人黑衣锦袍玉带缠腰,若古之名士,风雅卓纶,芝兰玉树,雕颜玉表,气息清寒澈骨,分花拂叶而来,仰起一张天人似的玉颜,清声问道,“公主,你可平安归来?”
平安,才是他对她这三年最大的挂念,可有受伤,受伤了,可有伤好?
待来人走到近前,一直端坐在俊马上的芈凰才看清眼前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先是一个乌黑冠玉的发顶,再是一管挺直的鼻梁,一双据说很厚很深情的唇瓣,和那双洞察秋毫的黑目。
如今的芈凰,宛如一把封在剑鞘里的锋刃。
清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见惯生死的杀伐之气,淡了几分相见欢的喜悦之色。
微微簇起好看的峨眉,她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让她重回七岁失足落水那天,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懦弱无能的她。
她活了两世,第一世很艰苦,身不由己只能任人宰割;第二世很幸运,幸运有前世的记忆,一切都能重来。
当一个人的重生改变了历史的轨道,划破了九幽地狱之门。
将两个原本没有触碰的前世灵魂,今世放在了一起。
一切都变了。
失之毫厘,世情就已谬之千里。
楚国,楚庸大战中,曾经的战败国成为如今的战胜国。
彼时高高在上的若敖子琰,绝不会出现在此,仰起高傲冷淡的玉颜,亲切地问候那个前世低如尘埃的她一声,是否平安归来。
而上一世正准备步入官途大展抱负的他,现在更是成了她这一世的“夫”。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
说出去想必都没有人相信。
但是当一切就这样变了,她至今都还分不清是真是梦?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穿越了时空,生死,宿命,将二人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促成了这场“天作之媒”。
“公主?”
司剑大咧咧地提醒失神的芈凰。
众人都看着呢,公子也在看着呢!
芈凰被叫声惊醒,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凝聚汇出一抹浅浅的笑。
不管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三年来的相助铭记于心,缓缓地颔首展颜,“嗯,我平安归来了,多谢公子担忧!”
虽然受了很多伤,可是还是平安归来了。
亦和这三年来每一次的传书问候相同,“这三年,公子可安好?”
“一切安好!”
若敖子琰带着一丝自我调侃笑道,“不信,公主可以亲自检查一下,琰是不是终日在家读书,胖了?”
司剑闻言捂嘴大笑,“扑哧!”然后看了一眼满目笑意的公子和微微着恼的公主,敢笑不敢言,忍的好辛苦。
但是霍刀就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哈哈,公子你也恁心急了!公主媳妇可跑不掉!”
“要检查也要等我等大军开拔,越过大江回京之后!”军卒们都是粗人闻言纷纷起哄。
“就是!驸马还是回去和公主慢慢触膝长谈。”
“哈哈……”
芈凰一时无语,这男人如此表里不一?
为何前世她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如此不言不恭的一面。
难道只是因为重生的她,走进了他今生的生命轨迹里,将两条原本并不相交的平行线交汇于一点。
一切只能这么解释了。
不然怎么能解释这光怪陆离的一世。
若敖氏在大楚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地位,若敖子琰更是若敖氏的唯一继承人,凰羽卫虽然是芈凰从军三年中训练的一只亲卫队,可是她的五位千骑将军中有四个都是若敖子琰送来的暗卫。
嬉笑过后,所有千骑将军很是恭敬的行礼,包括她的女卫司剑,而以杨尉为首的四人行的更是家臣礼,恭敬地道,“属下杨尉,惊风,霍刀,欧阳奈见过公子!”
若敖子琰素手轻抬,寒冰玉澈的声音清声说道,“都起吧!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楚国的千骑将军,再不是本公子的暗卫了,保护公主安危,守护楚国安危才是你们的责任。”
“是!”
杨尉早就有所预感,带着一脸喜色的霍刀和欧阳奈二人领命叩首。
“属下谨尊公子之命,定会誓死保护公主,守护楚国的每一片疆土!”
轻轻一颔首,淡淡的眸子扫向一脸不情愿又不吱声的惊风。
若敖子琰拨眉问道,“你呢,惊风?”
惊风紧紧握着他的长戟,在这淡淡的注视下,小声地央道,“公子,惊风能不能回暗卫营?……”
欧阳奈闻言劝道,“惊风,难道你忘记了公子马上就要入宫为驸马,到时我们四人虽然不再是暗卫,依然能够时时见到公子,保护公子,岂不是更好?”
“那惊风不要当千骑将军,惊风要当公主的亲卫!这样就可以天天跟在公子身边。”
惊风闻言一脸希冀地望向芈凰请求,“请公主成全。”
芈凰真是对若敖子琰的魅力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点头应允,“惊风将军对故主一片赤诚,富贵不相移,本公主回宫后定会向父王请命,调你入宫。”
“谢公主!”
惊风高兴地领命站回到了芈凰身后。
从此成为凰羽卫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