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又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虽说刚入巳时,可这会子的太阳已是热意烘烘起来。
除了埋头耕作的老农,撸袖做吃食的商贩尚还顶着这样的热意干着活,多半的富贵人家此刻都安然的坐在屋中,打着扇,吃着刚从井水里镇着的时令水果。
而顾砚龄此刻却是坐在马车里,马车角落虽搁着冰盆,那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射在车壁上,还是十足的热,只见那冰盆里亮莹莹的冰都融化的快了些。
醅碧和绛朱见自家姑娘不好受,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淮王府的角门前,绛朱忙下了马车,搭好脚凳扶着顾砚龄下去了。
刚在门前站定,一个穿戴不俗,身姿窈窕的妙龄侍女笑盈盈走了过来,对着顾砚龄施了一礼。
“顾姑娘。”
顾砚龄礼貌性地颔首,那侍女随即笑道:“奴婢杞月,王妃特让奴婢等在这里,迎姑娘进府。”
顾砚龄见此,便轻捻裙尾,随着那杞月朝王府里去。
相比于成北王府那样的老府邸,淮王府要小一些,却是颇为讲究精致,也可见淮王成年封王时也是极受皇宠的。
可惜,皇宠如镜花水月,凉薄缥缈的很。
连萧译这般倾尽皇帝之力培养的皇太孙,都有被抛弃的一日,更何况是萧康了。
“顾姑娘,这边。”
听到指引侍女的提醒,顾砚龄收回思绪,抬起头来,随着转而走上了一道游廊。
行在廊下倒是清凉,廊顶攀爬着藤萝碧叶,隐隐有婉转的鸟啼声响在耳畔,让人渐渐觉得也没那么燥热了。
“啪——”
陡然一道凌厉的鞭尾如灵蛇一般缠绕着飞来,稳而准的落在顾砚龄身前一寸处,只需偏一点,那鞭子就该落在顾砚龄的脸上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不由惊呼出声,而顾砚龄也是被唬了一跳,连退了两步。
而几乎是同时,那道鞭子又听话地一卷,离了地面,速地收了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这会子的醅碧和绛朱皆是一身冷汗,还未回过神来,顾砚龄却已是平静地顺着鞭子的来处看去。
只见在游廊之下立着一个高挑骄傲的俏影,依旧是一袭火红裙装的储怡宁冷然讥诮的看向这边,那条鞭子被储怡宁卷着紧紧捏在手中,一双清亮的眸子恨不得将她射出两个洞来。
看来,这鞭子原本就是想朝她的脸上去的。
“褚姑娘。”
少女轻然出声,仿似方才的事情压根儿未发生过一般,不仅那杞月愣了,便是廊下的储怡宁也是微微一愣。
但也只一瞬,储怡宁又回过神来,唇角的嘲讽不减。
眼前的这个,可比顾四那个有心性多了。
可惜,她照样容不得!
“不知方才,是褚姑娘一时不慎,还是有心为之。”
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当储怡宁打量过去,顾砚龄目光灼然的看过来,语气大方而凛然。
“不慎能如何?有心又如何?”
储怡宁满是讥诮的反驳回去,她竟不信,如今在她的地盘,眼前的这个顾砚龄还能把她怎么着。
顾砚龄唇角微扬,语气渐渐轻缓。
“若是不慎,褚姑娘该致歉一声,若是有心,那褚姑娘便得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毕竟——”
顾砚龄身形端正,微微扬颌,语气越发肃然道:“褚姑娘承的是成北王府和卫阳仪宾府这般高门贵族的教养礼仪。”
储怡宁听到此,不由要出声,谁知却见顾砚龄丝毫不给她机会的继续道:“更何况,今日砚龄是以客人的身份登府拜访,受到这样的待遇,说出去实在叫人不信。即便抛却这身份,我顾家作为公府之家,也更不该被淮王府这般对待,莫非,是我们顾家何时不慎,冲撞了淮王府?”
话说到最后,顾砚龄眼角状似无意地朝杞月一睨。
眼见着两个女儿家的小事被眼前这个少女牵连扩大到淮王府和定国公府的和气,一旁的杞月也是心头一惊。
顾家在京城也是颇有根基的,如今又有个阁老,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是不可能,他们成北王府断没有与顾家撕破脸的理由。
杞月是淮王贴身的侍女,自然不能由着这般下去,因而忙暗里给储怡宁使了眼色,储怡宁也不笨,自然知道顾砚龄这是在给她扣帽子,当即反驳道:“今日那一鞭子是我储怡宁打的,与旁人何干?你莫要巧言令色。”
“哦?”
顾砚龄唇角微挑,瞥了眼身旁的杞月道:“即便如此,身边这位杞月姑娘却是不加制止,不置一词,难道不是默认的意思?”
那杞月一听,身形一僵,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言辞却是一针见血的犀利,竟叫她无从反驳。
这分明是说她淮王府在纵容旁观。
杞月如此,忙佯装才回过神的惊惶道:“是奴婢一时未回过神来,叫顾姑娘受惊了。”
少女唇瓣微挑,好似理解一般。
可杞月却觉得,眼前的少女不好蒙混,不由的捏了一把汗。
储怡宁见眼前的顾砚龄抓住了机会,反倒越来越来劲,再也忍不住道:“那我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方才那一鞭子就是故意为之,打的就是你顾砚龄又如何?”
顾砚龄转头看过去,红裙少女张扬着颌,丝毫未有畏惧,多得是理直气壮和无所谓。
的确,因着成北王府的关系,皇帝对于这个张扬跋扈的少女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是连宫里不受宠爱的公主都被储怡宁暗中欺负过,她何时畏惧过。
顾砚龄也不想再和储怡宁绕弯子,因而不紧不慢的走下游廊的台矶,缓缓来到储怡宁面前道:“那就要请储姑娘说一说这缘由,也让砚龄明白些。”
储怡宁闻言更是眸中冒火,随即冷笑道:“你竟还想装?那顾四是个狐媚子,你也一样,是个狐媚子!”
顾砚龄眸色微沉,随即抬眸道:“请褚姑娘慎言。”
储怡宁闻言冷然挑眉,唇角勾起讥诮。
“既是敢做,不敢让旁人说?还真是一家的姐妹,连勾人都勾的是同一个,可惜你们选错了人!”
储怡宁话音一落,当即上前一步,恨恨地盯着顾砚龄一字一句道:“奉国公府的世子与我已有了婚约,你们若再生出什么歪心思,便别怪我不客气!”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极怕那储怡宁又有什么侵犯之举,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随时等着冲上来保护顾砚龄。
谁知眼前的少女闻言却是巧然一笑,就在储怡宁大为光火的时候,顾砚龄再一次抬起下巴来,语气轻而缓慢。
“褚姑娘想必是误会了,褚姑娘和薛世子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若说与薛世子,我却从未生出褚姑娘所谓的心思来,便是从头至尾,我与薛世子也只见过几次面,且并非私相的独处,褚姑娘的话,实在不敢认。”
“你还嘴硬!”
储怡宁闻言已是气急,呵然出声,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亲耳从世子口中听出对你的喜欢之意,莫非是我刻意诬陷你?”
几乎是落下最后一个字,储怡宁才惊觉气急之下说错了话。
然而,为时已晚。
顾砚龄唇角微挑,颇为平静而正色道:“我既说对世子无意,便非假话,至于世子是如何心思,储怡宁也该去问薛世子,质问我,也只能是徒劳。”
“你——”
储怡宁愤懑下,扬手便露出了手中的鞭子。
几乎是反射性地,醅碧和绛朱都将身挡到了顾砚龄之前,眼看着那鞭子顺着慑人的阳光直直地落下来。
“褚姑娘。”
眼看着那鞭子已经落在半空,身后骤然平淡的声音将时间静滞下来。
而闻声的储怡宁此刻也身形一僵,一时竟有些慌乱起来。
唯独顾砚龄淡淡垂下头,将唇角的一抹上扬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