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这世上,有时候活的会极其坚韧,如同这秋风中的长草,任凭千磨万击,也会坚持到最后的凋零。有时候又会活得极其脆弱,也许一支羽箭和一次马蹄践踏,就全部成了碎末。
全身累累伤痕的老兵们,都曾经身经百战,如同前斥候长张巡大声怒喊的那样,他们没有死在匈奴骑兵的弯刀铁箭下,却反而把性命葬送在了大汉军队自己的手中。
残缺不全的身体中箭后倒下,流出的鲜血依然滚烫,灼烧着白草大地!然而,依然不屈站立着的人,却没有畏惧的去看死去的兄弟,他们站在自己的位置,凛然无畏的迎着下一轮羽箭射来的方向。
而对面的长安骑兵中,就算是有些人心中犹豫迟疑不想再放箭伤人,但在严厉的军令下,没有人敢轻易的违背。感觉受了奇耻大辱的郭昌,眼中喷射出邪火,反正已经开始杀人,那就杀个痛快吧!
手中刀虚劈向半空,第二次放箭的命令刚要出口,凭着为将军多年的经验,郭昌却忽然察觉到身边有异常。
“将军小心!”
随着附近骑兵的惊呼示警,郭昌撇见斜刺里剑光闪动,一条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绕过来的,势若雏虎直奔他杀来,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他。
郭昌在吃惊之余,先求自保。他一边勒马开始后退,一边横刀于胸前,眼睛紧紧盯着那翻身在半空中连续跃过几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依稀辨认出,此人正是刚才用箭射他的那个家伙。
郭昌看的一点都没错,趁着没人注意而悄无声息摸到这边来发动突然袭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陵。
李陵刚才一见对方令人放箭,马上意识到情势不妙。他抽出宝剑拨开几支射向自己的羽箭后,见前面连续有人中箭倒下,不禁又惊又怒。不过,跟随元召千里东巡历经几次危险考验的李陵,已经不是从前的莽勇少年。面对着当前的不利形势,他闪念之间,忽然想起师父曾经教导过的话。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家少年孤胆无双,想到就去做。他并没有知会任何人,只一人一剑趁着混乱从草木之间绕行过来,临到近前暴起突击,他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要杀死为首的骑兵将军。
郭昌没想到有人如此大胆,竟敢直接这样冲过来杀人。眨眼之间,已被那少年冲开了一个缺口,他在马上看的明白,对方飞身跃起剑落的方向,正是自己的头顶。
当真正觉察到危险的时候,没有人会不怕死,郭昌也不例外。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但对方箭术高明,又有如此胆略,显然绝对不是易于之辈。想起此前那三支夺命之箭的逼人锋芒,心中不禁怯意陡生,当下不敢怠慢,连忙用刀背使劲拍了一下马屁股,退后之际厉声喝令道。
“别让这小子跑了,共击杀之!”
李陵却是来得及快,少年第一次在军阵之前冒险,深深知道这样的得手机会本来就是不容易。但他还是想来一试。他在元召的光芒中成长,心中十分崇拜的就是那些在万军
之中斩将夺旗的传说。今天小试锋芒,只不过是在他以后的名将生涯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尝试而已。
身在半空的李陵,接连避过几把砍来的长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想要退后躲避的郭昌背影,挥剑直刺。郭昌听到脑后金风不善,一手使劲带马一手用力挥舞长刀招架。刀剑相格,李陵手中的剑被从中折断。却原来他一路冲杀过来,这把剑已经受损,当不得大汉制式钢刀的坚韧。
李陵手中一轻,只剩半截断剑。他不禁心头懊恼,早知道就把师父保存的那把干将宝剑带出来迎敌了。他无奈落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马上将军已经在数丈之外,提气想要再去追赶时,四周的骑兵已经蜂拥把他围住,喊杀如潮,刀光叠影,从前后左右砍来。李陵连忙躲闪招架,形势异常危急。
“快去救他回来!”
主父偃冲着保护在他身前的陆浚大喊。而陆浚早已经看到李陵的困境,虽然知道在几千铁骑面前自己冲过去很可能也无济于事,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大不了一起死在那儿就是了。
只不过,还没有等到陆浚和重新提刀想要过去帮忙的张巡等老兵们行动,却听到马蹄疾响,转过林边,有一人一马如飞而至。马上刀客一身白衣,自骑兵军阵后面突击而入。身影如飞鸿缥缈,刀光如片片雪练!诸军士大惊。
郭昌正在咬牙切齿的看着被重兵包围的李陵苦苦挣扎,顷刻之间就要毙命。却忽然听到一军惊呼,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一把吹毛断刃的玄刀已经横搁肩头,白衣如雪就在咫尺之间。随后他就听到了比冬天的冰雪还要寒冷的话。
“命令所有人立刻放下刀箭,若迟疑半分,你的脑袋就飞了!”
郭昌感觉到那刀的锋芒刺得肌肤生疼。他心中十分惊骇,不明白此人是什么来历。虽然不敢转头去看,却勉强压住呼吸怒喝问道。
“你是什么人?大胆……啊!”
话没说完,那人手腕一翻,郭昌疼的大叫一声,肩头流血如注。玄刀的厉害,竟然连铁甲带皮肉如削败革!
陆浚伸手制止了想要过去拼命的张巡诸人,看着那玄刀白衣站立在马头上,他心神大定。而三千长安骑兵见主将被擒,投鼠忌器之下,只得放低弓箭暂罢刀枪,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得到喘息机会的李陵,已经受了几处轻伤,虽然显得有些狼狈,但这会儿却是神情雀跃,一点儿都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他当然认识来的这白衣人是谁,见他一出手就擒住了那骑兵将军,显得轻而易举。两相比较之下,自己却比他还差了一大截。不过,李陵却并没感到沮丧,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达到这样的水平。
“胆敢挟持汉军将军,形同造反,可是不赦之罪!不管你是什么人,马上放了郭将军。”
杀人这样的事,当然用不到蓝田县的衙役们,他们是来跟着善后的。景行刚才带着他的人在旁边作壁上观。不过这会儿形势突变,郭昌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控制住,他就不能
不站出来说话了。
然而对方的傲慢出乎他的想象。那个飘然而立的身影,轻蔑的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对待有敌意的人,出身自高丽的朴永烈一脉相承了师父元召的睥睨与不屑。
“一个县令,一个将军,狼狈为奸,勾结诬陷,说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吧!都站好了,今天一个都别想逃掉!”
景行暗自怒意横生。他本来就心中有鬼,现在被人当众揭穿,脸上却是挂不住。自己怎么说也是堂堂的蓝田县令,岂能让一个无名之辈这么指责!
“你受了谁的指使?跑到这里来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蓝田县令,你回头看看就知道了。”
景行一愣,心中疑惑,随着对方的目光转头看时,不禁大吃一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长安的方向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百骑正是羽林军侍卫,而后面的骑兵装束,分明是太子东宫亲卫六师。
随着那一队人马驰近,对峙的双方都已经看清楚,在亲卫们的簇拥下,大汉太子刘琚连马车都没有来得及乘坐,直接从长安策马而来。
“太子……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
蓝田令景行心中暗自琢磨。他当然明白太子刘琚与长乐塬的紧密关系。本来中山侯刘屈牦的秘密授意是利用盗贼事件为借口,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直接进入长乐塬行事。只要按照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来,环环相扣,绝对可以一举把长乐塬这个重要的地方掌握在他们这些人的手中。却谁想到,不知道怎么走露了风声,让对方提前有了防备。不仅在这里阻住了长安骑兵进入的道路,让他们难以前进。而今,太子刘琚又领着人从长安赶来,看来事情要有些麻烦了啊!
太子刘琚是得到太中大夫司马相如的紧急求见后才知道有人要对长乐塬下手的。他这一段时间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又惊又怒。长乐塬上的所有产业,都是元召和许多人费了无数心血才发展起来的。作为从开始到现在的直接见证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块土地上的一切对大汉帝国的强盛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竟然有人想为了一己之私,去对那里染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
等到刘琚怀着急躁愤怒的心情一路奔来,在大批侍卫的保护下到达冲突的现场,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后,他多少放下心来。还好,心怀不轨者没有能够进入长乐塬,幸亏朴永烈来得及时,控制住了骑兵将军,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太子殿下,蓝田县令会同长安驻军诬陷长乐塬私藏盗匪,并且屠杀我大汉有功将士……不知道受何人指使,安了什么心思!请详查严惩。”
主父偃站在秋风萧瑟中,为了他一直守护的东西,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