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长风,汉家号角。长城内外的一片繁荣,给所有亲身至此的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管是怀着怎样目的,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情怀壮烈,有些仇怨已经深深埋在心底,再也难以消解。
隔着起伏的长草,挺身而立的男子冷漠地看着远处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那个年轻人,目光中星星点点,都是恨意。
手中的酒洒到草地上时,他祭奠的却不是长眠在此的英魂,而是几天之前刚刚死在赵王府的那位摩风子师兄。
“……我们都忘了师尊的教诲,还是太轻敌了。不过,师兄你放心,他不会得意太久的……喝了这杯酒,且上路,好好等着,仇人授首之日,我再来祭奠相告……。”
寂寞低语中,名叫吾丘寿王的男子低下头,眉角狰狞。那一年,他们两个人出东海而来,游历天下,曾经笑谈各自志向。摩风子说要凭着自己的手段,享尽人间富贵。而吾丘寿王想要的是辅佐君王,宰执天下。
后来,摩风子留在了赵王府。而他孤身入长安,终于凭着自己的才学和机智得到皇帝的赏识,直至一步一步的成为心腹近臣,眼看目标在望。
吾丘寿王深深的知道一个道理,想要得到皇帝的绝对信赖,就必须要做出非常之事。而他早已经窥探得皇帝心中所想,更知道他当前最忧心的事是什么。为此,他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和未来,义无反顾的承担下某个秘密使命。
而今,阻断他前程大道的那个人,更是间接的杀死了摩风子师兄。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河间……就将是你的葬身之地!而且,还是死在你意想不到的人手里……希望你会喜欢这种方式呢!”
草原上的篝火宴会正是热闹的时候,而吾丘寿王显然已经没有兴趣再待下去。充满仇恨的低语落满荒草丛生,没有人会听到。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朔方城里当然还没有皇帝的行宫。不过,太守府经过简单的布置后,也足以侍奉皇帝休息了。羽林军早已经做好了严密的警戒,安全方面万无一失。更何况,这里是北疆大汉精锐之师的大本营所在地,没有人会不开眼到在这里捣乱。
早早就回来的皇帝刘彻,其实还并没有睡去。他喝下太医递过来的汤药,虽然苦涩难咽,也闭着眼睛使劲的灌了下去。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是用这种宫廷秘传的药物压制住体内的隐疾,很可能他早已经走不出长安。
心中的执念支撑着这位大汉朝的皇帝。高祖先帝传下来的江山在自己的手中终于盛大,既然如此,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就必须有责任消除一切隐患,让这江山社稷不变色。
“下一站该去哪儿了?”
奉召而来的左内史倪宽,在旁边恭候多时。听到皇帝询问,连忙近前一步,眼角余光偷偷撇了一眼斜倚在锦榻上的人,却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神色。
“陛下,根据出长安之前拟定的路线,北巡朔方塞外之后,大队人马将会从雁门关南下,直驱河间,然后到达中岳嵩山,圣驾将会在洛阳暂时停歇……。”
皇帝微不可查的睁了睁眼,似乎是点了点头,又似乎是什么也没做。倪宽听到耳朵里的便只是一个含义不明的回应。
“哦,朕知道了。”
然后,四周便是一片安静和沉默。倪宽仍旧在躬着身子,等待着进一步指示。但皇帝却什么都没再说。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倪宽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他正要悄悄退下的时候,终于又听到一句。
“一应事宜,去早些做好安排……朕,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
倪宽心头一震。他当然明白这话中的安排是什么意思。作为极少几个从很早之前就知道皇帝出巡意图的心腹之一,这位左内史大人深感自己肩头责任的重大。能不能成为名垂后世的社稷之臣,就看这一趟能做出多大的事了。
“陛下放心好了。臣身边的得力人手已经出发。他们将会提前三天到达河间,在那里做好一切准备。”
“好好去做。但有尺寸之功,封侯拜爵不在话下。只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
“臣,愿赴汤蹈火,虽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得到皇帝保证的左内史、太中大夫倪宽,拜倒在地,涕泪横流。
“好了,去吧。顺便传朕口谕,让卫将军来见。”
倪宽心情振奋的走了。不久之后,卫青自城外而来。虽然这么晚了皇帝还要召见他,心中有些疑惑,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军中赶来。
只不过,当他像往常在私下里觐见皇帝一样想要直接往里走时,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四周重重警戒之中,灯笼照亮走过来的一人。一身明光铠,甲胄齐全,手扶剑柄,身旁有四五亲信跟随,神态威武而傲慢。
“大将军且慢!面见陛下,请解去佩剑。”
卫青停住脚步,面无表情。这样的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不管军中还是宫中人,都知道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只要下得马来,就是谦和的君子模样。他从来最知道分寸,恪守君臣之礼。不过反而是皇帝在这些方面好像不太在乎,有时候他在军务繁忙之际得到传见问事,来不及卸甲解剑,皇帝从来没有表示过一点异样。当然,这样的情况是极少数。
卫青却没有说话,他随手连鞘摘下宝剑,并不交给伸手来接的人,反而转身递给了跟在身边的骑士。然后默不作声的又要往里走时,却听到那人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怎么,大将军的剑就这么贵重按照规矩,可是应该由我们羽林军来保管的。”
语气中的不满之意,任谁都听得出来。卫青身边的两名年轻骑士脸有怒容。时至今日,大汉军中上下谁不对卫将军恭敬有加,怎么能够容忍有人当面如此嘲讽!就算这个人是羽林将军那又怎么样?
“我的这把剑,杀人太多,血腥气浓,不便假于外人之手。”
正走过台阶的卫青似乎知道他的贴身骑士会不平发怒,随意说了一句,然而摆了摆手却没有回头。那两个曾经追随他浴血沙场的黑鹰军骑士互相对视一眼,收回了口中的话,却都不约而同的在肚子里对那厮咒骂了一句。
“敢对大将军无礼……尼玛的什么玩意儿啊!”
面对昂然而入的卫青,名叫刘广陵的新任羽林军将军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他的目光盯着那个转过厅堂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冷。既然此人这么不给面子,那以后说不得也不用对他客气。世人都说大将军功大,然而,在他们这些宗室勋贵眼中,还不照样是一条看家犬而已!
今年四十多岁的刘广陵,宗室皇家子出身,弓马娴熟,颇有勇力,算得上是宗室中具有才干之人。他历任地方将军多年,虽然没有立过太大的战功,但也是带兵经验丰富。数年之前,被皇帝亲自任命为镇东将军,驻守辽东,统辖辽东郡和高丽四郡的所有军事力量。可谓是独挡一面,权威甚重。
刘广陵是接到皇帝的紧急调令从辽东赶来的。他的新任职务是对皇帝安全负有第一责任的羽林军将军。本来,他对这个任命在心中颇有些抗拒和不满,但在数天之前从辽东而来在燕赵边界迎接上皇帝车驾之后,他便又非常满意的接下来这个职务。
至于皇帝在单独召见中和他说了些什么,外间无人知晓。所有人的心中猜测也不过是,原先的羽林将军韩嫣失宠了,而刘广陵作为宗室子弟接任羽林军将军,当然是皇帝为了加强身边忠心于他的力量。前些日子在赵地的兵荒马乱,外界是有很多传说的。韩嫣办事不利,触怒圣意,然后被撵到塞外军中啃沙子去了,便是这其中的一条秘闻。
也许,到现在为止,只有刘广陵自己才知道皇帝把他调到身边的真正用意。皇帝对他秘密叮嘱过的话,他都记在了心里,一句也不会忘。虽然从辽东跟着他来的嫡系力量并不多,但他却有绝对的信心,凭着自己的手段,在最关键的时候把羽林军当做一把利刃,给某人致命的一刀,就是他在这次巡行天下旅程中唯一的任务。
而在这同一时刻,正当朔方城内的卫青满怀重重心事见到皇帝刘彻的时候,城外月色中,元召正把一个准备好的行囊,放到即将分别的将军马背上。
“不要这么沮丧嘛。在当前的情况下,离开羽林军去塞外军中,其实是一件好事……呵呵!”
“我不是因为这个啊!元哥儿……朝堂内外风云变幻,你可要多加小心。”
要去塞外军中担任将军的韩嫣,低头看着元召细心为他准备好的许多东西,掩饰不住心中的担忧。他知道很多秘密,但是却不能说。
“别想这么多了!雄鹰要飞向更远的天空,好好准备着吧,很有可能不用太久,就又会有大仗要打了!”
韩嫣猛然抬头,看到的是元召眼中的犀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