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深镇，华强北。
尚海的秋天，花已经陆续凋零，枫叶也红了边角，坐火车过来的王强身上已经穿起长袖。
但四季不明的深镇却另一番景象。
马路两边的绿化带树叶依旧繁茂苍盛，不时见到两朵娇艳地五颜六色花朵儿，偶尔还能闻到那么一两片叶子坠落在发出泥土般香甜的青草上。
他没有立刻前去唯佳电子，而是在附近找了个电话，拨通唯佳电子苏伟铭的“代理商”罗家成的电话。
路旁的小店，王强握着话筒。
嘟，嘟，响了两声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罗家成。”
“罗大哥你好，我是上回从你这边拿了一百台单放机的王强，还记得吗？”
“哦小王啊，记得记得，这次想拿多少单放机？”
“这回我可能直接去厂里拿货，只不过我想见见苏经理，让他帮忙美言几句，必有重报。”
那边沉默了一会，罗家成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哪？我待会过来一趟，把钱给我就成，回头去厂里老苏会帮你说话。”
对方说的很直接，没有半点含蓄。
只不过原本就是交易，王强没任何反感，相反对于罗家成的表态比较满意，他问了问小店五十多岁的老板，然后把地址告诉罗家成。
挂断电话，站在小店口静静等候。
其实从正常角度，王强完全可以直接去厂里拿货，因为唯佳电子最低出厂货物量是五百台单放机，他已经够资格。
但思考良久，他还是准备走走苏伟铭关系，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上一趟走的苏伟铭路子拿了货，要是不声不响什么表示都没有直接去厂里，指不准人家在背后使绊子，比如发货日期给你拖上几天，比如掺杂一点不良产品在里面，到时有苦都说不出。
二十来分钟后。
络腮胡子的罗家成来了。
王强没废话，直接掏出一千块，两人全程无交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进行什么秘密交易。
……
另一边。
唯佳电子销售部集中办公区。
十几个人各自坐在办公室前或是喝茶聊天，或是核对订单信息，也有人拿着电话在和客户沟通。
靠窗的苏伟铭打着哈欠，拿起茶杯准备起身倒茶，忽然大哥大铃声响了，按理说他们的工资不足以使用奢侈的移动设备，但偏偏不止他，办公室里绝大多数销售员都有，这就是当前时代厂商销售员牛逼的地方，回扣拿到手软。
没回扣想拿货？
可以，不过先后顺序要稍稍等等。
几位同事听到大哥大铃声朝着苏伟铭瞅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笑，正常有事会拨打座机，非正常才打大哥大。
苏伟铭放下茶杯，随手拿起大哥大接通，因为没来电显示，所以他懒洋洋道：“喂，谁啊？”
对面传来罗家成的声音，“老苏，是我。”
苏伟铭精神一振，知道又有油水了，说了声等等，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外的走廊朝东窗口，才继续道：“说吧。”
“刚才有人给了我一千块，待会可能来厂里拿货，你帮衬下。”罗家成直言了当道。
一千块是笔不小的数字。
即便时常拿回扣的苏伟铭听后都比较满意，于是他和颜悦色问道：“是我们以前哪个客户吗？”
“对。”罗家成仔细说道：“就是上回去厂里找你拿一百部单放机那小伙子，人应该快到了，挂了。”
对面嘟嘟忙音传来，苏伟铭看着窗外水泥路，眼神微微带着回忆，上回来厂里那小伙子？
哦，有印象了。
他呵呵笑了笑，挺机灵的嘛。
……
下午，一点。
和罗家成分开后，王强便摸到了唯佳电子。
门卫还是上次那位，听到要拿五百部单放机后，主动带着王强来到销售部。
走进去。
电风扇吱嘎吱嘎慢慢地晃悠着。
穿着长袖满头大汗的王强总算感觉到一丝凉意，他盯着里面看了一圈，发现苏伟铭早已经侯在门口。
“苏经理。”王强赶紧打招呼。
苏伟铭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小声道：“在这里叫我老苏就行，经理听见不好。”
王强点点头，“好。”
“嗯，我带你去见经理。”苏伟铭道。
其实王强感到有点奇怪，像五百部单放机这样的小单子，照理说苏伟铭应该能确定，为什么还要去见经理？
只是对方这么做，肯定是有点道理的，他没问，跟在后头穿过集中办公区，很快来到靠东边独立办公室。
上面写着经理室。
咚咚咚。
苏伟铭敲敲门，“经理，我带了个客户来见您。”
里面传来一个比较有苍老的声音，“进来。”
苏伟铭推门进去。
王强跟着走进去，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五十多岁发际线很靠后的瘦脸男子，应该就是经理了。
“小王，这是咱们陈经理。”苏伟铭介绍道。
王强上前伸出双手道：“陈经理好，我叫王强，您叫我小王就成。”
陈经理很会做人，立刻站起身反过来双手握住王强手，摇了摇，“小王你好，看你样子很年轻，年少有为。”
互相认识后，陈经理让两人在左墙旁的沙发上坐下。
稍微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坐在办公椅上的陈经理笑吟吟问道：“小王，准备拿什么种类的货？单放机？随身听？还是CD机？”
王强眼前一亮，“你们生产CD机？”
“嗯？老苏，你没和小王说明情况吗？”陈经理蹙眉看向苏伟铭。
苏伟铭假装不知情，哎哟道：“刚才小王主动找上门，我这不是还来不及说，直接把人给您带来了嘛。”说着，他侧头看向王强，“我先和你说说我们厂里的情况……”他介绍了一大堆唯佳电子的历史。
什么开厂已经几年，销售规模有多大，反正都是些吹嘘的话。
最后才把各种产品的价格说了一遍。
单放机只有一种，就是上回王强拿的那种，出厂价二十元每部，最低订单五百部。
功能健全的随身听分为三个档次，价格从五十元到一百五十元不等，也是五百部起拿。
至于CD机贵了不少，虽然只有两个档次，但是便宜的那种都要三百八，好的更是要四百五，下单数量方面比单放机和随身听宽松不少，只要一百五十部便能放货。
王强心里大致有了个数，说起来得知唯佳电子生产CD机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说明来意道：“这回我准备拿五百部单放机。”
单子比较小，可陈经理听完后并没什么失望或者不屑，而是依旧挂着笑容，道：“成，老苏你带小王去财务过下账，然后把地址留一下，估计三天后统一发货。”
三天？
时间太长了啊。
王强有点坐蜡，有点担心不能一星期之内交货给成卫宏等人，第一次合作就有可能砸了自己招牌？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苏伟铭满脸诧异地咦了一声，“经理，明天早上不是有一趟发货吗？”
陈经理摇摇头道：“不行啊，暂时没那么多产品，都分配满了。”
“五百部单放机又不是什么大单子，晚上让工人们加两个小时班就出来了。”苏伟铭继续替王强说话。
陈经理还是不同意，“那是生产部的事情，我怎么能擅自做主让他们加班？”
眼瞅说到这一步，王强都已经失望了，估计只能等三天后发货。
可谁知苏伟铭还有办法，“要不我去和生产部祖经理打个招呼？如果他不同意咱们再说，您看成不？”
王强紧张地看看陈经理，知道这种事如果陈经理不点头苏伟铭也不能擅作主张。
陈经理眯起眼睛盯着苏伟铭看了会，忽然笑了，“好。”
听到同意，苏伟铭也不避嫌，当着陈经理的面拿着大哥大拨打生产部祖经理电话。
电话里只说了两三句话，无非表明身份，问问晚上能不能安排工人加个班多生产五百部单放机。
一分钟都没到。
苏伟铭挂了电话，看向陈经理，笑道：“祖经理答应了。”
“那行，你带着小王去财务过账。”陈经理说完后，又略带深意对着王强补充了句，“小王，下回如果要拿货，直接打咱们销售部的电话，然后汇款公司账户就行，我们会按照你的地址发货到所在地火车站，不用像现在这么麻烦还追到厂里来。”
以前汇款确实不方便，只不过这一切在91年发生了改变，国家由央行牵头成立金融卫星通讯网和全国电子联行系统，所以以前的传票、凭证很多告别了纸质，变身为一段加密后的电文能发送到几千里之外。
现在是94年，虽然并非所有银行都已经投产内部联网系统，但中行、工商等几个大银行已经有了这种汇款功能，资金的在途时间由一周以上缩短为一两天，大大减少了每天的在途资金额。
只是普通老百姓更多还是喜欢去邮电局寄钱，然后拿着联行信件去取钱。
是的，是邮电局，并非邮局，现在电信和移动还没分拆出来，全在邮电局。
王强感觉出来了，话是对自己在说，实际上在警告苏伟铭，他不动声色道：“好，谢谢陈经理。”
“老苏，待会把公司账户和电话号码给下小王，好了，我还有点事忙，你们先去过账。”陈经理端茶送客。
……
在苏伟铭的带领下，王强去财务过了账，并且留下地址，最后拿着凭据准备离开。
财务室外面的走廊。
王强和苏伟铭打招呼，“苏经理，我先走了，有机会一起喝酒。”
“慢着小王。”苏伟铭叫住他，压低声音道：“刚才陈经理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王强一怔，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刚才多谢谢苏经理你帮忙说话。”
“没事，我和生产部祖经理关系比较好。”苏伟铭把比较好三个咬的比较重。
王强一听就懂了，立刻表态道：“苏经理，刚才你只留了公司账户给我，如果汇款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你再留个账户我？”
苏伟铭很满意小伙子的机灵劲，“嗯，确实，如果汇款出问题会耽误发货，成，我再留个账户和我的大哥大号码给你，要是有什么意外事情可以打我电话。”说着，他从表袋拿出小本子和笔，直接在上面写了一连串数字，然后递给王强。
接过来一看，上面一行是中国银行的账户，下面一行是苏伟铭大哥大号码，连银行账户都不用看存折都记得，可想而知苏伟铭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或者说，已经驾轻就熟。
王强折起来放进裤兜里，准备告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苏经理，附近有生产电子表、低音炮之类的影音设备厂吗？”
“你问这干嘛？”苏伟铭问了一句，随后道：“低音炮不知道，隔壁倒是有个日笨人的钟表厂生产电子表，我老婆在里面当会计，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暂时不要，不过他们电子表出厂价多少？”王强问道。
苏伟铭随口道：“看档次，便宜的五六块钱都有，贵的百八十，不好说。”
总算知道电子表出厂价了。
王强暗暗记在心里，今天说起来多亏了苏伟铭，本来按照陈经理意思可能要三天后才能统一发货，现在苏伟铭打了招呼后，明天早上就能发货，再加上探知电子表价格，王强觉得一千块钱没白花，因为他知道，以后只要苏伟铭在唯佳电子一天，自己的发货速度就会比别人快。
时间就是金钱。
很多人或许觉得不以为然。
但王强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每过一天，他所领先别人的目光就少一天。
三天，对于别人来说不过七十二小时，然而对于王强，却是可能再做一笔订单的时间，甚至是比这次五百台单放机还大的订单，里面的利润远远超过今天所付出的一千元，三倍、五倍乃至十倍都有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