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及至暮色时分,萧煜府邸,有位特殊的客人,踏着一院被霞光浸染的绯红,快步走来。
修长的身姿,如松似竹。
一身不过寻常的石青色长袍直缀,却是遮掩不住他浑身散发的灵秀才气。
清俊的容颜,带着无血色的苍白,眼底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将神情笼罩。
只是那层雾霭,在他看到萧煜一瞬时,如同清风骤起,被吹散,只露出眼底澄澈清明。
“殿下!”及至萧煜面前,诚恳而恭敬的行礼。
望着这位让他们等了正正一下午的客人,顾玉青只觉脑中某根神经像是被人如同拨动琴弦一般,挑动。
目光像是被施了咒语,死死落在这位客人身上,不能挪动分毫,随着他施礼起身落座,一瞬不瞬。
骆志松!
这三个字,如车轮,从顾玉青心头碾过,发出轰轰雷鸣声。
这一世,她第一次相见。
可上一世,骆志松的名字,与她而言,如雷贯耳。
响彻天下的名士,萧铎几次三番,登门相求,请他出山,辅佐左右,并许他来日尚书之位,公候之爵,荫封祖孙后代。
可骆志松却是闻言眼皮不动,次次毫无回旋之地的拒绝。
手段用尽,求而不得,萧铎便生出歹意。
他一贯秉承,他得不到的,也绝不给别人机会。
可就在萧铎派人暗杀前夜,忽的传来消息,骆志松做了萧祎的幕僚,入住萧祎府邸。
至今,顾玉青都记得,萧铎在初闻此言时,急怒攻心,吐出的那一口鲜血,颜色有多刺眼。
可萧祎得了这位名满天下的谋士,却并未帮他谋得天下。
自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萧祎便渐渐表露出颓败之色,几次争锋,虽是表面看起来,萧祎得胜,可这得胜的代价,却是萧祎渐失左膀右臂。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损耗已经是不堪一击。
萧祎与皇后彻底翻脸,就是在骆志松入住萧祎府邸的第二个月月头上,虽不能肯定就是骆志松从总作梗,但却肯定,他一定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再之后,就是萧祎与岳家公孙一家彻底断绝往来,失去公孙牧的扶持,成为孤绝一人。
萧祎事败之后,曾有消息传出,骆志松之所以拒绝萧铎而选择萧祎,实则因为他恨毒了萧祎,打着辅佐的旗号,却是在行报仇之事!
那时,她一心辅佐萧铎,萧祎事败,只觉大松一口气,对骆志松便再无上心,最终也不知,那流言几分真假。
反倒是萧铎,在听到流言的一瞬,梗在心头数年的硬刺,才倏忽间仿若被拔去。
也是因着这流言,当年萧祎事败,他府上一众幕僚皆被处以死刑,唯独骆志松,逃过一劫,自此杳无音信。
萧祎落罪,罪名乃乱臣贼子,叛逆之人,自然不得入葬皇家祖坟。
萧铎为显仁德,没有将其曝尸荒野,让人寻了一处山头,将其下葬。
可在萧祎落葬不足三月,他的坟茔便遭人强行挖开,开棺取尸,遭受鞭笞之刑,被打的面目全非后,尸体被随意扔在荒野外。
萧祎到底乃天家之人,此事一出,登时震惊朝野。
却是有流言同时四起,那段时间,曾有人在那山头附近,见过骆志松数次出没。
那时,萧煜已经在着手登基之事,顾玉青为此,更是奔波忙碌不已,消息传来时,登时心头大颤。
到那时,才真正相信,骆志松辅佐萧祎,乃行报仇一事,只是不知,他心中仇恨到底有多大,萧祎事败而死,都不足以让他泄愤,非要开棺鞭尸才可!
此事虽闹得动静极大,可因着萧煜一则忙于登基,二则心头着实嫉恨萧祎,再加上骆志松所为之事,正好解他心头恶气,故而只是让人象征性的随意一番调查,就将此事归于萧祎为恶,惹得天神大怒,降罪与此!
此事,不了了之。
上一世的记忆,随着骆志松的突然出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再回神,其实也不过眨眼瞬息。
秋日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木门,恰好打在落座最外侧的骆志松身上,他的身体,半明半暗,落在顾玉青眼中,只觉心头铮铮。
先是神医戚铭,再是谋士骆志松,这两个皆是名满天下,在上一世,萧铎求之不得的人,这一世,却都毕恭毕敬,出现在萧煜面前。
对上萧煜的眼神,那眼底,分明就是心甘情愿的肝脑涂地!
能让这样的能人异士为其所用,可见萧煜能力非同小可。
这一世,她顾玉青重生,可萧煜呢,难道也是重生?
如若不是,那这一世的萧煜,与上一世的萧煜,区别不过是上一世早逝罢了。
可纵然是早逝,他离世的时间与现在相较,也不过是数月之隔。
现在,他已经拥有这样雄厚的暗中势力,那在上一世,他的势力,必定也是强大。
他既有这样大的能力和本事,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那般惨死落梅坡!
可惜……上一世……她与萧煜,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过客,不曾了解他分毫,对他的记忆,仅仅是四个字:不学无术!
可显然,这样的记忆,是伪作的记忆,并非真正的萧煜。
心头狠狠一抽,仿似被人钉入一根粗重的木楔,眼皮抬起,眸光流转,两道目光落到萧煜身上,满是心疼。
上一世擦肩而过,这一世,定是不负时光!
思绪纷扰间,骆志松已经开始徐徐回禀,“……三殿下与公孙牧密谋,将丰宁发往辽东的军需物资换水,不仅换了棉衣,就连稻米,也都由今年的新米换作陈年旧米。”
陈年旧米……
战场厮杀,缺粮少水之时,难免要斩马为粮。
可若用陈米为炊,陈米与马肉,逢吃十有九死,纵然躲过一劫,必是身体受损,严重影响战斗力。
故而,为以防万一,朝廷军粮,皆是当年新米。
此番萧祎偷梁换柱,若说掉包棉衣是为了引起军中内乱,牵出暴动,可这以陈米作新米,又是为何?
难道为了要除掉父亲,他当真连辽东之战彻底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