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时彼此思念,相见时哀恸太过强大。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无法喘息的窒息,一旁烛火爆花,发出噼啪响声,沉默了良久的顾玉青睫毛轻颤,像顾臻看去,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
顾臻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让顾玉青莫名心安。
“父亲,弟弟一定活着,我们要找他回来。”顾玉青双眼闪着笃定的,不可动摇的光泽。
顾臻心头一动,嘴角扯出笑容。
是这些年假装沉溺修仙问道,习惯了那不真实的生活了吗?怎么他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子,反倒是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如了。
这样的话,不是应该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慰藉女儿吗。
这个女儿,到底是被自己逼得,太过成熟,太过坚强了,坚强的让人心疼。
隐下眼底浮上的泪光,顾臻反手将顾玉青一双白皙小手握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用同样坚定的话,说道:“一定!”
顾玉青嘴边漾出一抹笑意。
还要再问心底那些盘踞良久的疑惑,顾臻却是瞥了一眼已经大白的窗外,含笑起身,拍着顾玉青的头顶,柔声道:“熬了整整一宿,快回去睡觉,来日方长,等你睡醒了,想知道什么,我们再谈。”
顾玉青刚要拒绝,只是看到顾臻眼底那抹沉重的青色,将滑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点头笑着亦站起身来,“父亲也要好好歇着。”
辞别顾臻,从书房出来,吉祥如意立刻便迎了上去。
自重生以来,这书房顾玉青来过数次,却唯独这一次,她离开时,脚下步子轻盈的像要飞起。
终于,大仇得报,父亲没有像上一世一般,与端王爷玉石俱焚。
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挪开,夏日的清晨,阳关温热,顾玉青贪恋的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空气里,都是蜜一样甜的味道。
从此,她便能与父亲并肩,一起找回她嫡亲的弟弟,虽母亲不在了,可能与弟弟父亲相守,她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回到桐苑,吉祥如意服侍顾玉青一番洗漱,用了早饭过后,她便换了寝衣补眠。
历经昨夜那样的事情,原本以为会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却不成想,一沾枕头就合上了眼。
枕边,一枚玉佩散发着幽幽的淡蓝色光泽,被散散射进的阳光冲的似有若无。
这厢顾玉青睡得安稳,皇宫里,太后的寝宫却是愁云惨淡,悲悲戚戚。
仅仅一夜的功夫,这个满京都最雍容华贵的妇人,仿佛衰老了十岁不止,眼角密密的细纹盘绕重叠,随着她细密的睫毛轻颤,那细纹如同活了一般。
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是无力叹出,那口气就在她的五脏六腑来回游窜,憋得胸口铮铮发疼。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太后暗哑的嗓音响起,却是并不抬眼朝坐在床榻边的皇上看去,细目的睫毛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皇上怔了一瞬,嘴唇抿成一条刚毅如铁的细线,心里叹息一声,说道:“他终究是朕的的同胞弟弟,骨肉相连……”
太后转着手腕镯子的手一顿,睫毛剧烈颤抖过后,抬起眼朝皇上看去,那双凤眸,氤氲着巨大的悲恸,像一潭死水。
“你不必顾及哀家,他狼子野心,弑母逼宫,早就没了人性。”太后说出这番话,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皇上眼底暗光浮动,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后,审视一瞬,说道:“可他到底是母后亲生,不说别的,朕不能伤了母后的心。”
太后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心?哀家的心早就被他们一包毒药毒死了!”
疼了大半辈子的小儿子,竟是会让他的王妃给她茶中下毒。
“一切就按规矩办吧!”
说罢这一句,太后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缓缓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纱,照到她憔悴不堪的容颜上,为那死气沉沉的苍白添了一分光亮,只是这光亮在这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皇上定定看着太后,良久,心头悬着的那口气呼的舒出,起身轻手轻脚离开,出门不忘嘱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心服侍太后,有什么事,随时去御书房唤朕。”
听着皇上脚步渐远,太后睫毛微颤,闭着的眼睛徐徐睁开,空洞洞的看着窗外那有些刺眼的亮光,思绪飘到几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风华正茂的皇后,膝下有两个皇子的皇后。
亦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与窗外那份明亮,不相上下,甚至还要烈些。
那时她肚子里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已经六个月有余,小厨房做了消暑的绿豆汤,她惦记皇上日夜辛劳,便扶了贴身宫女,捧了装好绿豆汤的乳白瓷罐,去御书房。
夏日的午后,一切都被头顶的太阳晒得蔫趴趴的,知了在高树上叫个不停,惹人心烦。
御书房外守着的小太监昏昏欲睡,不住地小鸡啄米。
听到书房内有皇上与人议事的声音,她便止了步子,只让人从一旁侧殿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等着。
御书房中,不时有嘈嘈切切的声音传出,因为声音压得低,她只能听到咕咕哝哝的声音,却是听不真切。
忽的,里面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声,惊得她手指一颤,失落手中捧着的一盏凉茶,目光嚯的落向御书房的大门。
此时那昏昏欲睡的小太监也被那如同烈鬼一般的惊叫声吓醒,一睁眼便看到她端端坐在他的对面,更是吓得登时腿软跪地。
她只伸手在嘴边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他出声,依旧坐在椅子上,听屋里的声音。
“陛下,您答应臣妾的,只要臣妾为您办成那件事,您就让臣妾的儿子入主东宫。”女子声音伤心欲绝,带着凄婉的哭声。
斗了大半辈子的人,她自然一下就听出,只是皇上的表妹,佟妃在说话。
佟妃膝下只有一子,年纪与她的长子只差一两个月。
此时她们在屋内谈及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不拧眉细听,摒了呼吸,就连心跳,似乎也被这话题惊得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