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海军列将数十人,人选没有甚么问题,都是海军船队里有经验的武将。而今还缺一个统领全局的大将,以辅佐正使王景弘、进行战术上的决策,登陆作战时更需要这种人。
寻常任用大将,往往是先由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进行举荐,然后让皇帝决定。
但朱高煦有时不让别人举荐,而直接自己选人,这回也是如此。
早上的御门听政快结束时,朱高煦忽然叫了“陈”的名字。一时间好像大多数人都马上猜测到、这是怎么回事了。盖因朝廷最近最重要的大事,便是部署海军南下;而陈又有多次出任水师大将的经历。
那陈也是历经五朝的元老,却从大臣的队列后面走了出来。
御门内一阵哗然,许多元老大臣议论纷纷,投向陈的目光、也是十分之不友善。
陈先是在建文朝做巢湖水师的统帅,在大江水面不战而降,投降了靖难军;接着又做洪熙朝的水师主帅,再次投降了伐罪军。此人名声之差可想而知,连文官里的胡广也不敢与之争锋。
那些在大明朝各个皇帝手下做官的官员,以前不管是哪边的人,如今都是武德朝的臣子了。然而他们在某种时刻、被挑动了神经,仍然无法忘却往事。
朱高煦坐在宝座上,叫陈平身,便当众开口问道:“陈将军多次经历水战,你认为水战的诀窍是甚么?”
陈忽然被问到,应该有点准备不足。他愣了一会儿,抱拳道:“回圣上垂问,臣以为是以多击寡、倚强凌弱。无论是水上还是海上,船多胜船少,船大欺船小,铳大打铳小。”
周围再次喧哗混乱,众人对陈的言论十分失望,甚至有的人还非常生气。
吏部尚书蹇义已经无法顾及身份地位了,亲自站出来问陈:“要是敌强,你的意思是应该投降吗?”
顿时御门内的场面有点失控,嘈杂声更大,有的人脸上已露出了讥笑的表情。
陈一脸尴尬,说道:“下官乃大明官员,不可能投降敌国。”
蹇义再次问道:“敌强我弱怎么办?”
陈皱眉看着蹇义,反问道:“明知会败,为何要打?”
不料上位的朱高煦听到这里,却看着陈投去了鼓励的目光,并且轻轻点了两次头。
蹇义显然猜到了、朱高煦想让陈出任海军统帅,不等朱高煦金口玉言把决定说出来,他便急忙向上位作拜。
吏部尚书蹇义道:“臣请圣上三思,陈将军恐怕无甚惊世之才。此番南征事关重大,虽不能称之为举国之战;但海军倾巢南下,万一有甚么闪失,朝廷要建造海船靡费极大,折损了有经验的文武、精通航海的贤能之士,要恢复元气亦非一日之功。朝廷若无海军,日本国的银矿或无法保障安危。”
朱高煦回应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朕在广西时,在水上吃过陈的亏。陈还是有才能经验的。”
“圣上……”蹇义又道。
但朱高煦径直打断了他的话,问陈道:“朕若让你出任海军主将,你可愿意?”
埋着头的陈、刚才似乎在沉思,这时他愣了一下,抱拳道:“臣愿效犬马之劳。”
“甚好。”朱高煦说了两个字,手掌便在案上轻轻一拍,发出“啪”地干脆声音。他自己听起来,就好像是拍卖时的锤音一般,甚有节奏感。
众臣还有点懵,因为朱高煦决定事情、确实表现得太快了,有时候快得好像他并不重视、仿若儿戏一般。
陈抱拳拜道:“圣上委以重任,臣当尽心竭力。臣请旨,用朱真为副将。”
这下轮到朱高煦有点懵了,他也是常年亲自带兵的人,却愣是不记得朱真是谁。他回顾左右,这时太监王贵俯首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山东人,以前管漕运的,奴婢也没听过此人有啥过人之处。”
“哦!”朱高煦却一脸恍然大悟,他倒是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幸好朱高煦登基之后,做的功课很认真,前后翻阅了大明开国以来的许多旧档。大明洪武年间,南北运输政策延续了元代的国策,便是海运。
但从建文、洪熙到永乐年间,逐渐开始兴起漕运,海运的同时、发展了大运河等江河水运。由此无序地扩充了很多有关漕运的人员。永乐年间为了下西洋,挑选海军人员时,便径直从各漕运衙门调人;或许朝廷君臣认为,漕运海运都和水有关,反正差不多。
所以海军中间,从出身来看、有一大群人是漕运那边的旧人。陈选择朱真为副将,极可能就是考虑在海军中的人脉问题。
“陈将军挺会选人。”朱高煦说了一句,然后又“啪”地拍了一声、点头应允。他接着站了起来,就此结束御门听政。
众官只好叩拜齐声道:“圣上万寿无疆,臣等恭送圣上。”
离开奉天门之后,朱高煦照习惯前往柔仪殿办公。他很快又传旨召见王景弘、陈、刘鸣等一干人等觐见。
一群文武宦官到来之后,朱高煦叫他们平身,到他的大桌案周围入座。
桌案上摊着一张巨大的海图。
郑和、王景弘等人下西洋时,随军文官绘制了海图,留下了许多文字记录;之后朱高煦亲自操笔进行了一些修改。他的修改毫无道理可言,只是想把图改得、符合他记忆中的大概形状。
召见的人都陆续到齐了,朱高煦才开始说话:“今日蹇义的话不太好听,却也不无道理。海军存亡干系重大,重建十分艰难。所以诸位一定要谨慎持重,不得有丝毫闪失。”
众人纷纷表态,言称不敢辜负圣上重任。
朱高煦见状又道:“但也不能畏手畏脚,朕希望这次全力出击有所进展。南海形势,事关新政之成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北边海面已在朝廷控制之内,但朝鲜、日本两国的资源和市场有限。相比大明的体量,咱们就是把两国抢光,也支撑不起足够的利益。
所以拓展市场的海贸,必须要向南进取。只消占据南方要津,南方不仅有更多的邦国地区,而且还能往西洋远方贸易,前景不可限量。”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除了新党的文官刘鸣,几个武将和宦官、一般不太关心朝政政见立场。朱高煦重视新政,他们就觉得是重要的大事、如此而已。只有文臣才在意国策。
朱高煦接着说道:“真腊杀我使臣,暹罗对大明的诉求置之不理,满刺加则意识到了利益冲突、有联盟各国对抗大明的迹象。此时我朝若不杀鸡儆猴、在那边树立威严,一旦示弱,那些国家对大明仅存的敬畏之心、便会荡然无存!此战不得不打。”
刘鸣立刻拱手道:“圣上英明。”其他人也跟着回应。
朱高煦回顾左右,看着大伙儿的神态,觉得他们大概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些都是海军的上层人员,朱高煦阐述自己的想法、是有必要的。
“走上了带兵的路子,嘴上说甚么都没有用,关键靠的是军功。”朱高煦的目光停留在陈的脸上。
陈抱拳道:“圣上教训得是。”
朱高煦又道:“有些武夫的名声差得很,荣华富贵不一样好生生的?陈将军不用在乎大臣们甚么态度、说甚么话,朕不拍板,谁能决定大将的前程?”
陈一脸深以为然,不断点头。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朕就看这回的结果,封侯还是封伯,都是陈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陈的神情顿时有些意外,他或许没想到自己还能封爵成为勋贵。朱高煦的话极大地激起了他的情绪,陈的脸泛红,似乎有点兴奋。
他甚至从板凳上起身,扑通跪伏在地道:“臣定殚精竭力完成圣上之大事,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若是战败,臣请提头来见!”
朱高煦离开椅子,走到陈跟前道:“陈将军有这样的志气,朕便放心了。不过如此机会,可能只有一次,你可得心头明白。”
他说罢亲手将陈扶了起来,说道:“军务上的大事决策,你要与王景弘多商量,大方向上听王景弘的。”然后转头看向王景弘道,“凡事多与陈将军商议,他毕竟也有很多经验。”
二人一起弯腰道:“臣(奴婢)领旨。”
这便确定了上下关系。朱高煦深知某些时候不能有权力上的争议,必须要有一个能当机立断的人。远在海外,他还是更信任太监。
朱高煦坐回上位,参照海图与众人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然后才解散了。
海军的人员非常之复杂,有太监宦官、将士、大量文官吏员、水手胥役,有医官郎中、方士、工匠等。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守御司、锦衣卫的人,其中还有未标明身份的锦衣卫卧底。
自宋代以来,朝廷各方面的组织形式越来越复杂了,至大明朝已是登峰造极。即便军在海外,少数人想叛变或越权的可能性是不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