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有着竹林一样清透柔润的青色;男子指尖轻轻拂过,微风穿梭其间,徐徐流动出轻灵悦耳的无名曲音。
水墨渲染般的柔和色彩随着声音一同铺展开来,在宇文靖阳周身勾画出一片海市蜃楼般的宫阙楼城,稳稳地将陆启明引动的天地之势隔拒之外。
这是宇文靖阳以自身修为演化而成的领域,也是归元境修行者最难以对付的地方。在这片独属于他的领域空间中,除非对手境界力量皆存在压倒性优势,否则根本不可能越过领域直接伤害到宇文靖阳本身。
领域既定,此后攻守皆随心意。宇文靖阳微叹道:“我无意伤你们性命,但同样也不能留力。希望你们勿要心存侥幸。”
言罢,宇文靖阳抬起玉笛遥遥向前一指,曲音渐转锐利。
音律通心声;音节息止之间,五行奥义随宇文靖阳的意念共鸣汇聚,转瞬化出无数流光箭矢,疾雨般直向众人铺洒而去。
安澜公主速速低念灵诀,凭龙族天赋的驭水为同伴撑开一片屏障。但即便修为重回小奥义,她与归元境的差距仍然太过悬殊。仅仅两个呼吸间,水幕便已濒临破碎。
而陆启明已出手。
晚风骤然暴戾,无穷无尽的漆黑重云伴随着巨大雷声奔腾席卷,紫金闪电在云层中隐而未发,已将宇文靖阳压迫而来的气机尽数斩断。
在陆启明引动规则意志的那一瞬间,福至心灵,谢云渡只觉心神刹那间向往浩大天地超越而去;纵使他此时仍身立原处,这一路曾经历的山川水色却尽皆清晰倒影与脑海。
谢云渡心中蓦然浮现一枚至神至妙的剑道符文——他知道那是什么,却无法用任何言语说出——唯有将全部心意付诸于手中冬夜。
一剑既出,星移斗转,苍天大地都因此重新唤醒了生命的脉搏。
此刻无尽黑暗的天地之间,唯有他的剑是绝对永恒炽热的所在。耀眼的光明化作横扫一切的决心,无所畏惧地直向宇文靖阳而去。
宇文靖阳眼神微凝。迎着铺天盖地的剑芒,他手中玉笛凌空一划,曲音婉转至柔,不断化解冬夜剑意。
“天下人都太小看你了。”宇文靖阳也不得不收拢领域暂避其锋,语气微露复杂,“我平生所见,这一剑足以列至前三。可惜……”
宇文靖阳已经清楚,若同为归元境,那么最终赢的一定是谢云渡。
但就算谢云渡现在不是,也绝对不容小觑。在陆启明的控制下,宇文靖阳很难从外界空间沟通灵气,至今所用力量皆是消耗自身,而谢云渡得到的补充却一直源源不绝。
叹了口气,宇文靖阳横笛唇边,静息凝神,再无丝毫留手。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曲光寒十九州。
声音本是至轻无形之物,却在宇文靖阳元力与规则的控制之下彻底改变——随着骤然扩展的领域,笛音顷刻幻化为铺天盖地的森寒利刃、直向对面四人侵袭而去。
激烈流矢中,龙安澜的水幕瞬如气泡破碎。她勉强压下灵诀反噬的血气,低声提醒道:“含光曲!”
陆启明略一颔首。
他虽只是低垂着眼帘在原处伫立,但心神所至之处,天地规则早已随之而动。谢云渡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曾感到过任何外在的压迫力。
然而,谢云渡心中却无法生出丝毫轻松。
陆启明面容神情都没有显露异样,但随着他动用力量的逐渐增加,衣襟却从深处隐约渗透出点点猩红。谢云渡一看到,立时便想到这几日见他伤势恢复得那般快,恐怕只是不想他们太过担心而支撑的表象罢了。
陆启明却仿佛对此无知无觉,行动间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滞涩。他抬手虚虚一划,漫天雷霆轰然下落,尽皆朝向破壁之梭劈斩而去。
在无尽紫金雷电的逼迫之下,破壁之梭表面骤然浮出一层血红暗纹,正是莲溯那一道命魂血誓的暗手。
宇文靖阳没有试图阻拦,却摇头道:“没有神主的意志,仅凭‘破壁’是没有用的。”
“终于有一句话勉强能听了。”一道声音忽然在所有人的心底响起,道:“只不过还得纠正,就算祂莲溯没有被封印,也永远别想干涉我的地方。”
这声音听着极是耳熟;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向陆启明,又在下一瞬悚然反应过来——
是承渊!
然而除了陆启明,其余任何人都感知不到他存在的踪迹。
承渊就站在破壁之梭旁边,带着笑容与陆启明遥遥对望,道:“没有答应那个可笑的条件,算你总还有点脑子。作为奖励,我就帮你解决了。”
说着,他便抬指朝上面轻轻一点,整件长梭瞬间崩解为流光四散。
陆启明沉默地看着他动作,开始尽可能地调动天地规则。
“哟,”承渊环视一圈,笑了,“小猫又在朝我亮爪子呢……陆启明,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控制这里的规则格外容易吗?”
“因为古战场本就是我的剑,你用着我的灵魂去控制,当然轻松。但,”承渊缓缓抬手,猛然一握,冷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你的,记清楚了么?”
一刹那天开云阔,雷雨散尽,天上依旧是金红盛开的漫漫晚霞,仿佛时间倒退回到之前;而这片天地的控制者却已换成了另一人。
天地意志一瞬间被承渊强行夺去,识海剧痛中陆启明只觉眼前一黑,等再看清东西时发现自己正被神色惊慌的谢云渡紧紧扶着,中间竟有一小段时间什么也不知道。
谢云渡屏着呼吸小心托住陆启明的手臂,急得两个手心全是冷汗。他清楚地看到刺目的血红色越来越多地从少年领口、衣袖、后背各处向外蔓延,心知陆启明此前定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压制伤势,此刻神魂再遭创伤,身体便转瞬滑向崩溃的边缘。
陆启明已将所有都给了他,谢云渡曾暗自发誓就算拼尽一切也一定要保护好他,可现在却连承渊的影子都根本看不到,又到底该如何去做?
然而承渊却竟没有继续向他们出手的意思。
“我听说过你们几个初次遇见时的故事,”承渊微微一笑,叹息道:“年轻时候的感情总是格外热情动人,也无怪你们这些天待在一起都乐不思蜀了。我这次提前下来,主要是想做一个提醒。”
他微笑着平展双臂,做了一个召集的姿势。
一瞬,恍如长风漫卷荒漠黄沙。
等眼前的万千景物渐从模糊中平息下来,余人才猛地看到周围竟刹那间出现了不计其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灵盟的修行者。所有人都在迷茫惊乱中被承渊直接拖移过到这里,与被围在中央的五人面面相觑。
承渊到底要干什么?
电光火石间陆启明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望向前方仍以领域作防御姿态的宇文靖阳,急喝:“快走!”
而他的声音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在陆启明欲要开口的刹那,承渊已代替他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承渊反手夺过谢云渡手中冬夜,凌步当空一瞬逼近宇文靖阳,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
一声令人冰寒彻骨的轻微细响。
冬夜剑锋轻如无物地穿过领域,然后深深没入男子喉骨。
失去了主人的玉笛颜色顷刻灰暗,跌落在地,断为两截。
剑光再闪时已重新回到了谢云渡手中。他握着这柄自己最熟悉的剑,低头看着犹带温热的血液向下无声滑落,双手微一颤抖。
而承渊的身影已再次隐退。
他最后对上陆启明的视线,微微一笑,彻底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