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时候,盛景泰忍不住暗自揣测着,陆启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笔趣阁
大多数时候盛景泰都会忘了他的年龄;但又有时,陆启明的举动又会提醒盛景泰,这只是一个不满十七的少年人。
比如现在,虽然盛景泰正一个人老老实实在车里坐着,但他却能想象出陆启明放松躺在车顶上、眯着眼看星空的画面。这并不符合盛景泰心中“神域中人”的形象;但不知为何,盛景泰嘴角却不由悄悄露出一丝微笑。
唯一让盛景泰有些腹诽的是,外面的景色乍看震撼,看多了却无聊得紧——他怎么还没有看倦呢?
盛景泰没有见过,所以不懂。陆启明每次看着这个世界时,都是感慨中带着遗憾的。
前世他活的时候,已经到了末法时代的第十个万年。
何为末法时代?世界衰落,空间破损,天地秩序失衡。大片的森林化为死地,水源干涸,无数生灵灭绝。
当时天地灵气已接近枯竭。他前世资质悟性亦是极佳,接受的更是天下第一宗“承渊宗”的传承,可还是修行五百年才堪堪与这个世界的小奥义相当;而那也已经是极限了。
他师父的姓氏很不同,是“帝”一字,那个世界的人们便皆尊称他师父为“帝师”。无论是在他还是其他人心目中,帝师都是无所不知的。
他曾经问过师父末法时代降临的原因;从史书古迹来看,末法时代分明是毫无预兆地开始的,十万年前,他们的世界原本比这里还要强盛、还要有生命力。
他犹记得那日师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悲戚神情,长叹一句:“承渊不仁。”
承渊这二字代表着很多。
祂创立了承渊宗,祂曾引领人族崛起,祂使整个世界空前繁荣。
祂也是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位神明。
师父说,承渊死后,世界至高规则原应选出新的神明继位;然而因为承渊的私心,在祂之后,世界再无其他生命能够登上神位。
于是他前世的那个世界只能不可抑制的继续破败下去,直到最终彻底消亡。
所以,那个世界永远不可能像这里这般的鲜活美丽了。
陆启明知道,空间越是不稳定,时间流速就越快;以那个世界的衰败程度,时间流逝不知要比这里快上多少倍——虽然陆启明只在这里生活了不满十七年,而前世那个世界,却可能已有千年万年过去。
此时此刻,他熟悉的一切,或许早已灰飞烟灭了吧?
师父、宗们、小师妹、老黄、子原、小阿萝……
陆启明眼睛闭了闭。他长叹一声,翻身回了车里。
“你先从自己最擅长的五行开始。”
盛景泰之前看陆启明神色有异,不敢打扰,只眼观鼻鼻观心坐着;听到陆启明这句话,他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是对自己的交代,连忙点头应是。
陆启明看盛景泰身上的金色又蔓延到了腰际,叹了口气,把车停下,问他道:“你的封地是在哪里?”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盛景泰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答道:“琼州。”
陆启明回忆片刻,恍然道:“内海那边?”看他连连点头,陆启明笑道:“我倒曾去过一次,是个好地方。”
盛景泰顿时与有荣焉。
陆启明调转车头,微笑道:“走,去你那儿看看。”
盛景泰惊喜不已,转而又担忧道:“公子,离中武只有不到三个月了,如果绕路的话,我怕会耽误……”
陆启明指了指外面,笑道:“你记得这里是个秘境么?”
盛景泰一怔,了悟道:“时间流速?”
陆启明笑道:“是一比二。”
那就是外界三个月,秘境六个月了。这样时间确实足够充裕。盛景泰没有问陆启明为何突发奇想去他的封地;他如今连生死都完全依托于陆启明,陆启明要去哪里,他自然毫无异议的追随。
陆启明问他道:“你在琼州了多少年?”
盛景泰道:“已经十有一年了。”
陆启明点头道:“还不错。”
盛景泰好奇道:“公子是指?”
陆启明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在秘境里,你越熟悉的地方,规则就越简单。”见他又激动的不能自已,陆启明失笑道:“你不必感激我,莫非忘了是我把你带进这里的?”
盛景泰摇头,愧疚道:“这如何能怪公子,都是我们自己的无知贪念。”
陆启明挑眉,懒得深究其中原因,转而道:“你可知出这秘境的方法?”
盛景泰恭敬道:“还请公子解惑。”
“找一个地方,把周围的规则悟透,联通外界,就能出去了。”陆启明看了他一眼,抛了抛黄金树令牌道:“这东西只管进不管出,而我也没本事多带一个人,你要想出去只能靠自己。”
盛景泰沉默片刻,郑重道:“定不负公子苦心。”
陆启明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外面的世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秦悦风指尖一错,夹着的白纸片随之化为粉末散在雪地上,再分不出彼此。
他眯眼看着空中飞雪,对并肩站着的秦悦容轻笑道:“若不是实在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光看这结果,我恐怕真要相信这不过是陆家设的一个局。”
今日离陆启明出城已经过去一个月。
就在前天,陆氏太上长老陆玄通出面彻底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论断,再次承认陆启明的身份并公开致歉;整件事被定性为“陷害”,直接相关的大长老陆远空等人罢免一切族内职务并定罪——情理之中。
另有两件事则在人们意料之外。
一是陆玄通当众发誓闭死关,且无论结果,终生再不踏出陆氏后山一步——他其实本不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二则是陆行之晋入大周天。
整体看下来,经此一事陆氏族内平定,实力反而更强一步,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这尚在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真正震惊整个中洲的,是陆启明出城之后做出的事。
二十九位小周天,轻伤十人,重伤九人,三人死,另有七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反而是那群实力不济追赶不上的武师们幸免于难。
人选的恰到好处——刚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世家吃痛,却又不至于狗急跳墙撕破脸皮;归根结底,还是只能吃个哑巴亏。
秦悦容想着,轻声叹道:“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我最想知道的倒是——他做这一切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秦悦风道。
他摩挲着八卦玄冥剑的剑柄,道:“我把他的阵法和世家间的矛盾算上,但排除掉失踪的七个人,再把我自己带入,总共推演了五次。”
秦悦容接过他的话,笑道:“你也能做到,但是会受不可逆转的重伤;如果要再杀另七人,就只能用同归于尽的法子。”
秦悦风点头。半晌他又喃喃道:“但重点是陆启明现在根本没内力啊……”
姐弟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这时,身后的马车中忽然响起夏五咋咋唬唬的叫喊声。秦悦风抚额——他真是后悔死了揽下这些个烦人精;还不能真撒手不管!
秦悦风翻着白眼飘过去,无力道:“吵什么吵,又怎么啦?”
掀开帘子的却是宋平安,她低声道:“青衣……他的脸……”
秦悦风随口道:“他那碍眼的易容终于能洗掉了?”
那一日,青衣不知死活地扮成陆启明招摇过市,就算秦悦风及时遇见了他,但在与人交手的时候难免照顾不全。宋平安好歹是武师,可青衣是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随便一点余波就受了重伤——这不,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唯一熟悉青衣的陆启明人不在,他们不知道青衣家住何方、认识何人,又不可能把青衣随便丢下,只好一路带着他一起往中武去。
这便罢了,秦悦风还不至于缺多买一辆马车的钱。
但不仅仅是秦悦风;一路上的所有人都受够了青衣那张脸——实在太像陆启明了,根本无法直视。偏偏青衣的易容术十分古怪,不但像的要命,还根本洗不下来;所以大家只能一脸纠结的对着陆启明的脸照顾青衣,别提多别扭了!
“洗掉……倒是能了。”宋平安点点头,又不忍道:“算啦,你自己来看看吧。”
秦悦风挑眉,也挤进了车里——入目却是一张刀疤纵横的可怖面孔!
秦悦风只见过青衣易容成陆启明之后的样子,所以无法理解这张脸对于宋平安等人的冲击;不过他毕竟听他们形容过,讶然道:“你们不是说这青衣容貌生的极美么?”
顾之扬先是点头,又微微摇头,神色复杂道:“看来,之前他那张脸,也是易容出来的……”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这些疤痕已经有好多年了。
这从未听过的事勾起了秦悦风的好奇心,他蹲下来细看青衣的五官骨骼,吃惊道:“不,你们说的对,这人生的却是极美……咦,未免也太美了——简直连林有致也比不上啊!”
秦悦风啧啧称奇,不由扼腕青衣不是女子,否则这种长相绝对是人间极品啊!他上下看看,又补充道:“他脸上这伤,是他自己划的。”
“什么?!”众人皆吃惊不已。
夏五喃喃道:“你意思是,这家伙先是自己毁了自己的脸,又易容成自己原来的样子?!”
秦悦风点头,他本来正准备说出自己的猜测,然而忽然察觉了什么,立刻闭口不言。
夏五却大条的很,瞪大眼睛叫嚷道:“没搞错吧?这小白脸是不是脑子有病?!”
下一刻,车厢中瞬间安静,因为——
青衣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