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赤县县委书记办公室。
柯兴旺坐在办公桌后,右手五指叉开,微曲着,不时在头上梳来梳去。
沙上坐着县委副书记冯志国,冯志国眼睛盯着茶几,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水。
停下手中动作,柯兴旺说道:“老冯,你得表个态呀,进来十多分钟,光听你‘嗞溜嗞溜’喝水了。”
冯志国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抬起头,看向对方,缓缓开了口:“书记,难啊,毕竟只是匿名举报,而且证据也不充分,根本就没有形成证据链。要是以这个借口停职的话,恐怕很难服众,就是当事人也不会认可的。”
“是吗?什么叫难以服从?我只知道现在已经是民怨沸腾了。你没听说吗?就因为他这么一个人,老百姓把整个官场都否定了,成天说的就是‘哪个当官没有锅底黑?’。”柯兴旺翻着眼皮,道,“你可是正处级县委副书记,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可不能做骑墙派呀。另外,干部队伍出现了这样的事情,你这个主管人事的专职副书记就没一点感触吗?”
这话说的可够重的,冯志国心里根本不服,但嘴上却不得不说:“书记说的对,确实该对某些干部加强教育,我做为副书记也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外界的反响我也听说了一些,说什么的都有,也应该尽快平息了。”
“冯志国同志,不要避重就轻,要谈问题实质。”柯兴旺很是不悦,“我可听说了,你堂哥现在和他走的很近,不会被他传染吧。”
听得出对方浓浓的威胁味道,冯志国赶忙说:“书记,绝对没有的事,我堂哥那全是为了工作,为了集体。您可能也听说过,楚天齐对我并无好感,我怎么会允许冯志堂做那样的糊涂事呢?”
“我想这也解释不通嘛!”柯兴旺看似理解的说,“老冯呀,我知道这么些年你为玉赤县做了好多工作,也出了一些成绩,对于你的亲属,县里也该适当照顾一下的。你堂哥的级别还是副科吗?年头倒是不少了,就是没什么政绩呀。”
冯志堂当然听的出来,柯兴旺的潜台词就是:你这次如果能配合的话,可以给你堂哥解决正科待遇。只是他能答应吗?不能。于是,他装糊涂说:“他就那样,一天就知道干工作,自己手头的成绩往往也推出去,真没法说他,就一老实人。”
柯兴旺心说:你脸皮真厚,竟然想把一个废物包装的油光水滑,看来还是料不够,还得加点。这样想着,他又说:“你儿子……不,你侄儿在乡长位置上历练一年多了,听说也还有些可以圈点的。只是老在乡下的话,家庭可照顾不上。对了,好像林业局老杨再有多半年该退休了吧?”
对方的价码又加了,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其实是在拿林业局局长的位置谈判。而且柯兴旺故意把俊飞说成是自己“儿子”,也明显就是对自己一种警告。要是平时的话,对方开出给俊飞升局长和给堂哥解决正科的条件,冯志国早答应了。可他现在更迷糊:为什么柯兴旺要花这么大的本钱呢?
事出反常必为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越是这种诱惑大但却违反常理的事,越是要谨慎。而且在针对楚天齐的斗争中,现在自己绝对不能冲到前面去,他倒不怕姓楚的,他担心的是宁俊琦身后的人。上次老领导的警告言犹在耳,自己绝对不能去充当炮灰。
但是如果不答应的话,柯兴旺可是县委一把手,那指不定如何给自己穿小鞋呢?如果没有柯兴旺的支持和默许,自己的工作可就难了,包括俊飞和冯志堂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思来想去,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不能得罪宁俊琦,不得罪她背后的势力为上策。否则,真到锒铛入狱那一刻,就什么都晚了。
虽然拿定了主意,冯志国还是尽量把话说的婉转一些:“书记,虽然俊飞和冯志堂是我亲属,但我也不能违反相关规定而为他们谋利益。冯志堂论资历倒是够了,但冯俊飞到任乡政府正职时间还稍短,没有达到“最低两年期限”的要求,还是要让他多历练一下。感谢书记的美意了。到时他们的进步,肯定还离不了您的支持,还是会麻烦您的。”
没想到自己都开出了这样的条件,对方竟然不知好歹的拒绝,柯兴旺实在是想不通。想不通冯志国为什么会这样,按说他恨不得姓楚的倒霉,怎么在这件事上却像是在维护那小子呢。实在不可理解,看来是指不上他了。这样想着,柯兴旺挥了挥手:“老冯你先回吧,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好的,我再想想,好好想想。”冯志国说着,站起了身,冲着柯兴旺连连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冯志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柯兴旺脸上的神情更加阴冷无比,心道:不识好歹的家伙。
为了得到本地派的支持,刚才柯兴旺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但他心里却是对冯志国更恨了。
死了张屠夫,我还吃带毛猪不成?这样想着,柯兴旺按下电话免提键,拨出了一串号码,接着说了四个字:“过来一下。”
宁俊琦回来了。
大巴车刚停下,她就第一个下车,然后到停车位开上汽车,直奔开区而去。
当宁俊琦敲开门,站在门口的时候,楚天齐楞住了。随即他快步离座而去,她也迅迎了过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她又出了“嘤嘤”的哭声,他的眼圈也红了。
渐渐的,她收住了悲声,仰头望向日夜牵挂的他。他脸上的颧骨有些突出,眼窝也深了一些,脸色也更黑了。她抬起手,轻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你瘦了。”
楚天齐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天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她在说话的时候,双眼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楚天齐刚说出一个字,就住了口。他用手指了指门口,回身拿上外套,穿在了身上。
宁俊琦先是一楞,然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率先向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下了楼。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单位人早就下班了,没有遇到一个人。
上了青牛峪乡那辆银色“现代”车,宁俊琦坐到驾驶位,楚天齐坐在了后排座位上。汽车缓缓启动,出了开区,向右拐去。
大约开出十公里左右,汽车拐上一个岔道,然后停在了离路边有十多米距离的一块平地上。
从驾驶位下来,宁俊琦也坐到了后排座位上。她把头转向楚天齐:“这回可以说了吧,弄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小心无大错,我总感觉这次有点蹊跷。”楚天齐感叹完毕,开始讲说这次的事情。
他先从接到牛正国电话讲起,讲了两次到牛正国办公室的经过。他尽量讲的很详细,不但讲了牛正国的主要意思,更是对某些原话进行了复述,甚至连牛正国的语气、神态也进行了说明。他重点讲了牛正国对他的警示,包括给他二十四小时思考时间,包括让他二十四小时开机,并把手机带在身上,包括说要建议县委停他的职。
宁俊琦听的很认真,中途没有打断,只到他停下来后,她仍没有说话。而是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看这事?”
“我觉得肯定是有人举报我,举报我和企业有非正常交往,举报我收了别人的好处。”楚天齐说着,又摇了摇头,“但是,是什么人举报的,举报目的是什么,现在不得而知。我这几天想到好几个人,但又不能确定。”
宁俊琦又问:“那你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无意所为?”
“肯定是故意的,是故意诬告我,故意给我抹黑,想把我弄臭、整倒。”楚天齐笃定的说。
“你依据什么这么说?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宁俊琦反问。
“那还不简单?我没收别人钱,我自己最清楚,没有这样的事,那图片自然就是无中生有了,那所谓的证据自然也就是捏造的了。”楚天齐无辜的说,“要说可疑,我觉得牛正国倒是有点。”
宁俊琦忙问:“怎么说?”
“以前我和他接触过,觉得他这个人很有原则性。你就拿王晓英写诬告信那次来说,市纪委的金主任要搜查我的屋子,当时牛正国是坚决反对。另外,从其它几个蟹节上,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注重证据的人。”楚天齐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这次,他只拿出几张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照片,就要求我交待。又是限时间,又是讲政策的,其实就是想方设法让我坦白。按正常来说,光是有这些东西的话,他都没到应该找我的步骤。可他却找了,而且似乎还倾向于有罪定论。这不可疑吗?”
宁俊琦很惊讶:“你是怀疑他跟这事有牵连?”
楚天齐摇摇头:“这倒没有,而且他也绝对不像那种知法犯法的人,只是我觉得他有些反常。”
“我想想,好好想想。”宁俊琦说完,汽车里一下子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