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难得天晴了起来,日脚淡光红洒洒,依稀和气排严冬,楚王本该高居王府,看那南堂冬日明,窗户暖可喜,然则此时却是坐在四面透风的帐篷里头,与油盐不进的李秘在扯皮。
他知道李秘肯定掌握了甚么要紧的秘密,否则不可能如此神机妙算,真能预测到朱华篪和朱显桔的劫杠阴谋!
楚王是个多疑善妒之人,更是个表面和亲内力凉薄的藩王,他越想便越觉着不能放了李秘离开!
李秘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已经尽量不去提及这些,但此时看来,楚王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李秘心中也是摇头叹息,毕竟他刚刚还命悬一线,还曾与大家一道拼死一搏,如今却要面对楚王的兔死狗烹过河拆桥,任谁也接受不了!
“李秘,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些事不是你能插手染指的,你且说说,你都发现些甚么了?”
楚王变得越发凌厉,已然没有适才的温情,外头的弟兄们还在与王守仁等在欢庆,烤羊肉和美酒的香气弥散过来,充满整个帐篷,弟兄们豪迈的笑声,就在耳边回荡,可楚王的脸色却冰冷得如昨夜的刀锋!
这种强烈的对比,也让李秘心生愤怒,看来他不愿意接近官场,是非常正确且明智的,这些人连肠子都是黑的,根本就不适合做朋友!
当然了,李秘也没奢望过能与楚王成为朋友,毕竟他今番的任务就是挖楚王的老底,无论皇帝陛下如何措置此事,到头来楚王都该知道是他李秘在作怪。
虽然楚王迟早会知道,是李秘暴露了他的秘密,但绝不是现在!绝不是大家才刚刚拼过命,楚王就要来逼问!
“王爷说笑了,李某哪能发现甚么,再说了,李某虽然官儿小,但也是门儿清,规矩还是懂的,不该我知道的,我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李秘虽然恼怒,但并未失去理智,楚王极有可能是在咋呼他的李秘,不过是虚张声势,若李秘此时主动跳起来,难免有对号入座之嫌,倒不如装疯卖傻,反过来试探楚王。
果不其然,李秘如此“推心置腹”的坦诚相告,也让楚王的脸色有所缓和。
其实李秘也站在楚王的角度考虑过,楚王之所以怀疑李秘会掌握王府秘密,完全是因为今次的行动,先前李秘的所作所为,都是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因为李秘并非直奔王府去的,在旁人看来,若没有康纯侠的事情,李秘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王府!
当时张黄庭与郑多福住进了王府,李秘和熊廷弼等人却在会馆逗留,若李秘真是用心不纯,只怕早就跟着进了王府了。
李秘很善于换位思考,综合了种种考量,才认为楚王的所有疑虑,都集中在这次行动,仅此而已,当然是装疯卖傻最妥当。
楚王见得李秘如此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多心,但终究还是没有放弃,朝李秘又问道。
“你若不是发现了甚么要紧秘密,为何会知道朱华篪和朱显桔会劫杠?本王可是清楚地记得,这些可都是你告诉我的!”
李秘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过李秘早就想好了对策,当即朝楚王道:“王爷心有顾虑也是正常,这桩事也怪我,其实是有人告诉我的,只是她不方便出面,只能由我来出头,说到底还是为了王爷着想……”
李秘如此一说,也是在潜移默化地引导楚王,让楚王看清楚,无论李秘的心态或者动机是何,说到底受益的还是王府,这也是充满了善意的。
楚王听闻,便迫不及待地朝李秘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李秘故作迟疑,片刻之后才叹气道:“王爷可知道下官是与郑多福同行而来的?”
楚王也不知李秘为何要突然提起郑多福,难道说是郑多福提醒了李秘?
郑多福毕竟是个外人,这姑娘虽然爱玩,但也没那么多心机,若是属实,只怕还得追究到归宁郡主的身上来,如此也就能说得通了!
见得楚王表情犹疑,李秘便添了一把火,虽然他与郑多福总是不对付,但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因为他知道,楚王不可能去质问郑多福,而郑多福也不是傻瓜,即便楚王真的去问了,郑多福也一定会为他李秘背书的!
“王爷,郑姑娘早先一直住在金陵王家,与王世贞的公子王士肃每日出去玩耍,当时下官还只是个捕快,与王家有过一段交情,所以与郑姑娘也是老交情……”
“下官背后这口剑匣,便是王世贞大人所赠,王爷也该知道,郑姑娘对我那兄弟张黄庭,那是情深义重的,即便不顾及我,也要顾及张黄庭,明知道此行可能出事,她又岂能不提醒一二?”
“再说了,咱们也总不能一直呆在王府里,迟早是要回家过年的,所以下官想了想,便还是告诉了王爷,这些隐患若不趁机出去,也是王爷的麻烦……”
李秘如此一说,楚王也终于点了点头,李秘也松了一口气,若是楚王仍旧不信,果真撕破脸皮,李秘也是不怕的,他手里有沈樟亭的秘密起居注,若楚王敢卸磨杀驴,他就敢反咬一口!
楚王到底会不会找郑多福来求证,李秘也不消去想,因为李秘根本就不担心这个问题,只是感到心寒罢了。
楚王又问了几句,便把李秘给放了出来,许是为了安抚李秘,还许诺了不少赏赐,不过李秘并没有放在心上。
到得下午,楚王便押着朱华篪等人,返回了王府,而他后面带来的那些护卫军,便分拨了一部分,继续护送皇杠入京。
这皇杠不过是明面功夫,真正的银子其实早已经提前出发了,此时又挫败了朱华篪和朱显桔的劫杠,往后也就没太大担心了。
楚王这才刚离开,江夏知县关成仁便找了上来,虽然他被当成了诱饵,但到底是得了功劳,楚王对他也是非常欣赏,今次也是收获满满,对李秘自是感激不尽的。
不过让李秘感到有些难受的是,熊廷弼也走了。
他毕竟是湖广人氏,开春后就要参加武举考试,今番之所以跟着上来,也是李秘特意叮嘱,让他送行。
他也没多想,毕竟他是信李秘的,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李秘是早早就已经预料到有这样的变故,对李秘更是敬畏起来。
他与其他士子也是一般想法,虽然回想起来仍旧会后怕,但经历过生死拼搏之后,也才真正成长起来,无论是眼界心性还是气度,都不再是太平犬的那种散漫。
对于这一点,他与其他士子一般,都是非常感激李秘的,可毕竟交情与别个不一样,李秘和索长生以及熊廷弼,也是坐了许久,才舍得让熊廷弼离开了。
诸人原地歇息了一天,第二日便又启程,李秘因为伤重而无法骑行,便坐了马车,那郑多福果真来找了李秘一次,显然楚王果真是向郑多福求证了。
而郑多福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把这个锅甩到归宁郡主的头上,从结果来看,郑多福到底还是聪明的,否则楚王也不会如此放心地离开。
这劫杠案一旦发酵开来,朝堂上也很难过个安心年了,楚王抓住了朱华篪和朱显桔,又有银子献上去,估摸着也就高枕无忧了。
不过到了安庆府之后,李秘等人终究还是与黄杠队伍分道扬镳,卫队继续北上,而李秘等人不得不往东,踏上返回苏州的旅程。
因着大家已经结社,一路上又是相互切磋研讨,祖大寿等一众士子也是结下了很深厚的情谊,经过一场生死战斗之后,甚么高傲也都放下了,众人也如兄弟一般。
此时分别,祖大寿和邓氏双子等一众武举士子,对李秘自是有些不舍,双方又是吃酒践行,这才分了手。
年关将近,大家也是归心似箭,心情上也非常舒畅,然而李秘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早先魏忠贤来传密旨的时候,就曾告诉过李秘,若有消息需要传递,可以找当地的镇守太监,或者当地官府也都是可以的,凭借名色指挥的金牌,李秘需要传递的消息,便只是半个字,也必须以最快的驿马传送到京师。
李秘本打算在安庆府就将消息传出去,可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直到宁国府,李秘才找了个借口,让众人停下歇息,顺便置办一些土产,趁着这个机会,往宁国府衙走了一趟,这才写好密信,分晓清晰,与那本起居注一道,通过驿马呈递给皇帝。
他也不可能拿着金牌四处乱显摆,仍旧以苏州府宣慰安抚知事的身份来求见,这年关将至,官员们也开始四处走动,知府已经提早入京,据说今年要参加朝贺,所以并没有见着。
李秘见着同知,那同知还以为李秘是来送礼的,只是苏州府的无名小官,来宁国府送礼,倒是稀奇。
谁想到李秘拿出一块金牌来,把那同知都给吓了半死。
因为自打李秘当了名色指挥之后,邸报背面又多了一行,除了史世用之外,又多了个名色指挥,只是这个名色指挥只提班号而隐藏了姓名罢了。
离开宁国府之后,李秘等人也是走了水路,在船上将养了几日,终于还是回到了苏州府。
赵广陵虽然年轻,但想来已经游历过不少地方,一路上也不觉新奇,可到了苏州之后,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起来,李秘腿脚不便,他便与张黄庭索长生等人,沿途游玩。
眼下真正到了苏州府,更是脱缰野马一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是不欺人的,便是阴冷如索长生,也都着实是大开了眼界,笑声不断。
回到苏州府之后,李秘也忙了起来,赵广陵是个浪荡公子哥,自己就能四处游走,李秘也不必担心他,索长生每到一个地方,都必须先寻找阴冷之地和新鲜的蛊物,也是整日里不着家。
倒是李秘拖着受伤的身子,不断应付各方面来人,有陈和光宋知微几个,也有袁可立项穆等人,而郑多福歇息了两日,也要返回金陵,可她今次却想带张黄庭一并离开,这就有些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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