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要进入晚秋,海的风也是越来越冷,不过好在崇明沙并非远海,船队很快靠了岸。()
王弘诲携南京礼部一干官员与仪仗,张孙绳则领着苏州府诸州县的地方官员,沿途百姓,各地乡绅等等,尽皆共襄盛举,一时间也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码头已经立起无数旗帜,迎风招展,官民齐庆,欢欢喜喜将凯旋王师迎接了下来。
李秘不过是无名小卒,照着规矩是没法露脸的,事实规矩流程既简单又繁复,拜一拜皇天后土之类的也是需要的。
无论是岸的王弘诲和张孙绳等人,亦或是船的范荣宽黄仕渊以及赵炎阳几个,都非常的谨慎与忙碌,自然也没人有空理会李秘了。
宋知微是苏州府推官,也有着自己的勾当,自是忙忙碌碌,倒是李秘和姜壁空闲了下来。
到了这码头,待得船差不多所有人都离开了,老百姓都簇拥着水师将士们入了城,李秘才与姜壁下了船来。
虽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场面有些冷清,但到底还是有人来迎接李秘的。
李秘看着穿金戴银的小胖子九桶,看着九桶身边那群孩子们,心头不由温暖起来。
“冤大头,没事你跑海去作甚,风大浪大的,嫌命长还是怎地!”
九桶呲牙咧嘴地笑着,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扳着李秘的肩头便嬉皮笑脸起来。
“你们这是要给小爷接风洗尘来了?”
九桶看了看身后,弟兄们都露出阴险的笑容来,而后朝李秘道:“你想得倒美,弟兄们眼下是苏州城的地头蛇,赏你一个脸,让你请咱们弟兄吃个饭!”
李秘看着九桶脖颈那块半斤重的玉坠子,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一脚踢在他屁股,笑骂道。
“滚你个蛋,小爷差点没命回来,一回来还让你们当冤大头来坑害,还要不要脸!”
九桶和弟兄们也是嘿嘿笑了,这些孩子虽然占据了马王爷庙,而后又在李秘和简定雍的帮助下,入主山塘街的红灯区,俨然已经初露狰狞,可在李秘面前,他们又展现出了孩子本该有的那种纯真与阳光,这才显得更可贵。
姜壁也是羡慕不已,毕竟他曾经渡过了一段封闭自我的日子,也多亏李秘帮他走出了这样的阴影,他的内心何尝不渴望有着这么一帮肝胆相照的人?
众人笑闹着,李秘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周瑜虽然是今次的主角,但明面却不能表露身份,所以故意留在了后头,若让九桶等人见着戚长空,又该如何收场?
念及此处,李秘便朝九桶等人道:“别的也不说了,先去醉官楼吃一顿,这海航行几日,嘴里都淡出鸟儿来了!”
九桶也嘿嘿笑道:“哥几个早备好席面,等着你掏银子了,利索些走起来!”
李秘这才松了一口气,与九桶等人亲亲热热便要离开,然则此时,一个孩儿却指着李秘身后道。
“二哥……你且看后头……是……是大哥!是大哥回来了!”
九桶闻言,也陡然看了过去,果真见得青雀儿背着倚天剑,站在周瑜的身边。
他也终于明白李秘为何老想拉他走了。
这群孩子非常依赖青雀儿,正是因为青雀儿的看顾,他们才在牙行站稳了脚根。
可九桶却知道,青雀儿骗了他们,甚至利用了他们,最后还抛弃了他们!
九桶心是有气的,因为他虽然看起来最反骨,但其实他其他孩子都要信任青雀儿。
在青雀儿没出现之前,是他拉扯着这群孩子,可青雀儿来了之后,很快取得了孩子们的信任,他九桶也由大哥变成了二哥。
他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只要弟兄们能过得好,甚么都重要,他甚至因为一些小事而挨了青雀儿的耳光。
他与弟兄们本来无忧无虑,可青雀儿来了之后,却渐渐激发了这些孩子争强斗狠的心态。
不可否认,这种心态让孩子们更容易求生存,事实也证明,他们是越过越好了。
可在九桶心,青雀儿确实背叛了他,背叛了这群兄弟,他最终还是抛弃了他们,仿佛他们是街边的流浪狗,需要的时候便呼来喝去,不需要了便一脚踢开。
此时孩儿们已经撒欢的鸟儿一般散出去,围着青雀儿吱吱喳喳地问话,然而青雀儿却一脸冷漠,眉头紧皱,竟然有些厌恶!
周瑜见得此状,朝青雀儿道:“我先走一步,你留下。”
周瑜走了过来,看了看九桶,又看了看李秘,而后朝李秘道:“跟我去喝杯酒?”
李秘看了看满眼怒火的九桶,又看了看青雀儿,也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九桶的肩头,而后与姜壁一道,跟着周瑜离开了。
这是一群极其自立自强的孩子,他们从小知道凡事要靠自己,这种兄弟阋墙之事,自然由他们自己解决。
周瑜本以为李秘会留下来,本以为李秘不会跟自己一道走,还想着如何刺激一下李秘,没想到李秘却这般爽快,他心里也有些讶异。
“去醉官楼吧,订好席面了,正愁没人掏银子。”李秘如此说着,周瑜也笑了笑,朝李秘道:“我可不是冤大头。”
虽说如此,但他还是跟着李秘来到了醉官楼。
这地方在码头附近,距离牙行不远,李秘曾经请九桶那帮孩子来打过牙祭,如今牙行也没人不知道九桶这帮孩子,估摸着九桶早早打了招呼,掌柜的亲自将李秘一行迎了二楼的雅间。
李秘本以为姜壁会大发雷霆,本以为他不屑与周瑜为伍,更不愿与他同桌而食,可没想到姜壁却非常的平静镇定。
“姜知县,好久不见,看来你对本都督误解很深,怨气也是不小啊。”
姜壁冷哼了一声,也没抬头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偷盗养济院孩儿,害我丢官,毁我前程,又何来误解,也姜某不懂武,否则早动手了!”
周瑜却是哈哈一笑:“没想到姜知县也有如此诙谐凑趣的一面,倒让本都督有些意外。”
“不过你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本都督,只怕你早家破人亡了,你信是不信?”
李秘知道周瑜又要开始耍弄人心那一套,生怕姜壁计,便朝周瑜道。
“行了,漫说这些有的没的,若无心吃饭,便此散伙,恁地这么多话头!”
然而姜壁却被激了起来,朝李秘道:“且让他说说,姜某倒是想知道,他这般做法,听起来倒像是救了姜某一命,这天底下难道没了理法不成!”
周瑜轻轻摇了摇头,朝姜壁道:“你是装疯卖傻,还是真个儿不知?”
“且让我来问你,你正妻姜黄氏乃滁州人,是也不是?”
周瑜此话一出,姜壁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因为他似乎想起了甚么事。
李秘见得此状,难免有些担心,而周瑜却将姜壁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洒然一笑道。
“看看,你自己都清楚分晓出是何事了,难道还要我继续说下去?”
姜壁越发沉闷,李秘却迷惑不解,他是见过周瑜本事的,他玩弄人心是一把老手,常常三言两句能引人入彀而不自知。
可姜壁一直将周瑜视为生死仇敌,为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让姜壁沉默了下来?难道说姜壁的夫人,与这周瑜有些甚么不可告人之事?
李秘见得如此,也忍不住朝周瑜道:“别故弄玄虚了,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周瑜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仿佛舞弄茶道的女子一般优雅大气,而后轻轻放下筷子,才朝李秘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告诉你。”
李秘也火了,一拍桌子道:“你奶奶个腿,不说滚下去,这偌大一桌子才还没人吃了是怎地!”
李秘的粗鄙仿佛在对照周瑜的优雅风流,人称三国风流周郎可不是没道理的。
周瑜也不生气,朝李秘道:“别动不动拍桌子,这般显得你没底气,在本都督面前露怯可是要吃大亏的哦。”
见得周瑜这不阴不阳的姿态,李秘也懒得理他,事实李秘在周瑜面前还是沉得住气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失去冷静,会成为周瑜砧板的鱼肉,之所以如此粗鄙,不过是故意唱反调,不去跟着周瑜的套路走罢了。
姜壁见得如此,也轻叹一声,朝李秘道:“内子确实是滁州人士,她的妹妹嫁给了滁州全椒知县樊玉衡……”
“全椒知县樊玉衡?樊玉衡……这名儿怎地这般耳熟……”李秘也觉得怪,为何姜壁夫人的籍贯,会是问题所在?
然而他很快醒悟过来,原来是他!
这全椒知县樊玉衡可不是妖书案里头那个倒霉蛋么!
这樊玉衡早先书请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又指责郑贵妃恃宠傲物,扰乱朝政,妖书一出,郑贵妃的兄弟郑国泰便指责樊玉衡是元凶。
虽然没有证据,但最后樊玉衡还是因言获罪,发配广东雷州!
难怪周瑜说是救了姜壁一命,姜壁和全椒知县竟是连襟,李秘是知道姜壁有多心疼妻子的,只怕他的妻子软磨硬泡,他必然会书为樊玉衡辩白,如此一来,他也要受到牵连!
周瑜让他丢官不假,但正因为乌纱帽没了,他也无法书辩白,这才免了一场大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