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大的欢呼声中,直8F缓缓下降,直接落在满地尸体的战场上。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整个方圆十里之内包括了昌平县城全都是一样的情形,根本找不出一处可供降落的空地,近二十吨重的大家伙压下来,巨大的轮胎足足陷进去三成,浮上来的尽是血水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
前后四个机舱门被打开的同时,尾部的货舱门也放下来,亲兵们在吴老四的带领下以机身为依托,向外摆出一个警戒阵型,刘禹强忍胃部的不适,尽量不去看脚下的一切,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云帆早已经带着手下列队站好,自己迎向前,身体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抱拳行礼。
“前厢第一军,恭迎主君。”
刘禹早就撇见他的腿部有些不适,语带关切地说道。
“挂彩了?”
“蹭破了点皮,不妨事。”
刘禹拍拍他的胳膊:“弟兄们伤亡大吗?”
“阵亡一千一百余人,伤了一多半,还能站得动拿得起枪的,都在这里了。”
在他的身后,陆陆续续有军士从城中跑或是走出来,还有一些是相互搀扶着的,也都一瘸一拐地走进队伍,慢慢地越来越壮大,粗粗一数差不多有四、五百人,刘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邵成带着西门的剩余守军来了,其余几个门的先后到达,等到过了好一会儿,再也没有人加入,他从这些守军的脸上一一扫过,用眼神与几个女医师和医护兵打了个招呼,向云帆摆摆手。
“入列吧。”
云帆在第一排的军旗边上站定,刘禹看着这些战士开口说道:“全体都有,报数。”
声音停下来,最后一人是个辅兵,连他们在内,只剩下了这些人还能站得住,刘禹正待说什么,忽听得城头上响起了声音。
“主君,还有咱们呢。”
全身包裹像个棕子般的郑福撑着一把火枪出现在城头,后头还有一些人,他们是重伤员,每人都发了一把刺刀或是别的什么,加起来大约五十多个,这就是前厢第一军的全部人手。
战前拥有两千五百正兵、两百多火炮兵、一百多辅兵、二十多个医护兵的前厢第一军,活下来的还不到八百人!
“战士们。”
刘禹没有用上大喇叭,不过他的声音很大,能让多数人听得到,就算站得远的,也能听个大概,他的话让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看过来。
“感谢你们用巨大的牺牲拖住了敌人的主力,我要告诉你们的是,眼下的敌人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他们的大军就在后面,直奔咱们前厢而来,妄图凭借数量上的优势分割包围,聚而歼之,那是做梦!”
“围绕大都城,一场决战已经是箭在弦上,咱们内线得到的消息,敌酋倾尽全力所聚之兵不下五十万,这是最后的疯狂,粉碎它,我们就能解放全中土,为此,射声全军和忠武各厢都在向这里集结。”
他将手一挥,高声喝道:“决战,就在今天!我们将万众一心,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消灭蒙寇,光复汉土!”
在云帆、邵成等幸存将校的带领下,所有人振臂高呼,丝毫没有去管还在拼命奔逃的元人军士。
两刻钟之后,第一只援军抵达了昌平县城,这是前厢的第二、三、四军主力,一天之后第五军赶到了战场,至此前厢主力全数集结完毕,又过了一天,突破桑干水防线的左厢赶到,彻底稳定了昌平一线,也断绝了鞑子的北逃之路。
大都城中,无数的流言斐语在百姓的口中飞快地传递着,宋人已经近至城北的昌平,不光意味着北逃的退路被截断,同时表明了城池被人家四面围困的现状,反映在生活上,就是粮价一天比一天高,到了昌平前线逃回的军士带来的消息被证实,就变成了一天几个价,翻着跟地往上涨,许多粮铺子受不了挤兑直接关张,看这架势谁知道战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存点粮给自家用也好吧,乱世什么最贵,不是金银田地宅院,而是粮米。
大户人家口子多,平时就有储粮的习惯,一般总会备着超过一个月的吃用,只每日的菜蔬是当日采买,一时倒也无逾,可架不住城里人心浮动,他们的消息又要灵通些,总能得到一些别人轻易不知的内情。
在这里扎根数百年的丁家便是如此,战火进入大都路的那一天,所有的铺子都结束营业,大部分伙计打发回家,族人之间无论平时有什么纠葛,这时都只能聚集一处,也就是丁氏的长房院落,巴巴地看着丁应文这个挂名族长。
“老二家的,你大伯临终时,可是将族人尽数托付于你了,这些年来,你长年在外头奔波,不知家中生计艰难,好在天从人愿,总算是满载归来,还搭上了宫里的路子,眼见咱们家里人也能在城里抬起头来,这当口的,可得再拉大伙一把啊。”
“说得是啊,外头兵荒马乱,流言四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宋人若是当真打进来,会不会洗城?”
这个说法让所有人都为之心惊,一直以来,对于敌国的都城,就算不是屠得精光,抢掠一番也是应有之义,原因很简单,胜利者拿什么用来奖赏追随者,没有比它更简单粗暴加有效的了,城里有什么可劫掠的,小民小户的家中能有几个余财,不都是冲着他们这些大户来的么?财帛倒也罢了,人口子女都要任人宰割,搞不好就会一家绝了后,哪里还坐得住?
丁应文静静地听着他们一言一语地诉苦,也不接话,直到所有人停下来,“咳”了一声,让所有人的视线转过来,这才好整以瑕地开了口。
“诸位叔伯兄嫂,这里的情形是明摆着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汗有令,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敌之责,咱们丁家自是要响应的,这不官府的征调令已经送到了府上,按三丁出一男,丁家有口一百二十七,需要出丁四十二,看在区区的薄面上,零头抹了,只需送四十人,时间紧任务重啊,两天之内交不出人,咱们就要吃上官司,这件事,分摊到各个房,谁去谁不去,诸位叔伯不妨议一议,拿个章程出来,某也好交差。”
此言一出,满堂大哗,本就是为了这事来拆苦的,谁知道人家轻飘飘一句话,就给定了名额,更有甚者,说不定被抹去的那个零头,就是人家大房的,这上哪儿说理去?
“三丁抽一?”
”这是要绝户啊!"
“大汗这是疯了么?”
“住嘴,祸从口出,俺看你才是疯了,尽给族里找事。”
一个老者喝止他们,转头对他说道:“老二家的,没得商量了么?”
丁应文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人数没法减了,人家也要交差,不过差使可以商量,某尽量让族人留下,不跟大军上前边去就是,”
老者松了口气,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还是你有路子,能这般也算不错了,需要什么打点,咱们各房分摊一下,定不教大房亏了去。”
“好说好说。”
丁应文交待了几句便起身离开,留下他们在那里争吵计较,出了家门,早有一乘小车在外面等着,他掀起帘子坐上去,低声吩咐了一句。
“去顺承门。”
此时的大都城,街面上的人家大都关门闭户,在外头行走的,除了他这样有些路子的,便是明火执杖的军士,有许多人连衣甲都不甚齐整,穿着各异也就罢了,手中连片铁都没有,竟然是削尖的木棍子,一看就是新近征召入募的百姓。
到了顺承门附近,这种情况更是明显,沉重的包铁大门紧闭,城头上的守军如临大敌,他一下了车就看到了吴千户的身影。
“老吴。”
“丁大当家。”
吴千户忙不迭地跑下城头,将他迎进一个屋子,这里原本是税吏核算之处,如今充作了军营,味道并不好闻,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你这里的人走了多少?”
吴千户苦着一张脸摇摇头:“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上司提了万户,带着原来的人手去充军用,留下的你也看到了,除了某原来那个百人队,全都是城中拉来充数的,有些连棍子都拿不稳,莫说去守城了。”
“某家那四十个人,你费费心。”
丁应文扔了个袋子过去,吴千户拿手一捏,面色稍稍好一些。
“都是姻亲,某省得,不过如今某自家也难保了,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愿。”
“你也要调走?”
吴千户压低声音:“有个人看中了某的位子,想要调某出城,以前不过是个苦差使,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倒成了个香饽饽,为了不去打仗,什么脸也顾不得,哼。”
丁应文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都不愿随大汗出征?”
吴千户左右看了一眼,再度放低声音:“自然,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人从昌平逃回来,刚到城下就被捉了去,某是守将看得真切,人都跑得没了魂,嘴里混说什么天惩地罚之类的,竟像遇上的不是宋人,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你说说,这仗如何还能打得。”
“既如此,守又能守得多久?”
吴千户叹了一口气:“能晚死一会儿也是好的,再说了,实在不成,还能......”
他捂住自己的嘴,丁应文也没再问下去。
“可知那人的底细?”
“是个权贵的衙内,用钱怕是做不到。”
丁应文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他后脖子直发凉,愣在那里很久。
“钱不成,就用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