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在扎云梯?”
李世安闻报赶紧上了正门的城楼,攀着城垣往下一看,顿时傻了眼,前些天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军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步卒在离城五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扎下了营寨,显然不是刚刚到的,而一些布衣装束的百姓正在拖拽一些树木,可是瞧着那些带着根的低矮树丛,他怎么也想不出,宋人究竟要怎么扎出一架能搭上城墙的梯子来。
永州城筑于湘水之侧,一面临水,另外三面挖出了护城河,背靠黄罴岭,正面的官道穿而过,是连接荆湖和岭南的交道要地,拿下了这里,就打开了湘中平原的大门,城池是典型的中原形制,俗称“千步城”,也就是个长宽各约千步的方形建筑,全城周长不到五公里,在古城中算是相当小的,可越小的城就越难攻,除去靠水的一边,真正需要防守的只有三面,而靠山的那一面,一旦被攻击,可以得到岭上守军的支援,李世安打的就是宋人三面围攻的主意,问题是如今看着宋人的兵马,非但不足以围攻,就连正面一个方向都很勉强,从营账的个数来算,他们的人怎么也超不过五千,加上骑军也就八千,这么兵力想要硬攻,不吝于找死。
此刻城头已经布满了守军,正面的城墙站了至少八百余人,城洞里还有上千的伏兵,唯一缺少的就是守具,这也难怪,永州的位置既不靠近边境又不是什么通城大邑,如果不是位于水陆要冲,根本不值得建上一座城池,元人南下,几年了也不曾修缮过,更不必提什么守具,宋人当时把什么给毁了,除了砖石没搬走,府库里空空如也,他们在接手之后,一直忙着迁徙百姓,哪里想得到会遭兵火之灾,自然更不会准备守具了。
宋人来得太快,统共只给了他们十天左右的时间,还要刨去一路撤退所需的两日,李世安已经尽力了,也只能拆了些屋子,把拆下来的砖石搬上城墙,木头梁子也堆在一旁,至于什么投具、床弩、滚油之类的必备事物,那是不可能的,别说这里了,就是路治所在的潭州城中,也是一般无二,当初没有谁会想到,宋人还能去而复返。
“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不光是他心里有疑问,守城的汉军都是一样,直到一股股浓烟冲天而起,宋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地上,他们才恍然大悟,人家不是在扎云梯,而是烧火做饭!
“日他娘,这一闻,老子肚子也咕咕叫,有口吃的没有,赶紧送上来。”
李世安松了一口气,一大早被人叫起来,连口垫巴都不曾有,巴巴地在城头站了半天,又看到宋人公然在城下升火作饭,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只是这吃食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出来的,守军们只能看着人家大吃大嚼咽口水。
郑福也弄不懂,军使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个原来的汉军百户,是郑镇国的亲随和仆从,郑部在半岛战役中被认定有义举,所部八千余人尽数编入了新军当中,不过被打散了,他也成为前厢第一军的指挥使,所辖的人数足足扩大了五倍,原因很简单,他不光是个老兵还识字。
郑部是阿里海牙的大军中的汉军主力,所有军士都是老卒,他年近三十岁,自十二岁起就跟了主子从军,足有十八年军龄,而一军都指的云帆还不到三年,原本是有些瞧不起的,三个月的训练下来,他就算口头上还有些生硬,心里却是服气了不少,没法子,人家懂得实在太多了,在那样的营地里头,什么样的老卒都不好使,就说这火枪吧,重七斤多一点,上弹的过程分成好些个步骤,每一步都细化到息,一息之内手脚不能停,三个月里,倒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练习这个,教他们的就是这个白面书生。
“老郑,军令下来了,咱们指挥第一个上。”
正将一份饭卷子往嘴里塞的郑福手上一抖,饭盒子里的汤水荡了荡,差点没撒出来。
“张教员。”
张德全在他身边坐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是他的搭档,前厢第一军第三指文化教员,郑福赶紧放下饭盒,接过他手中的硬质文件夹,果然最上面是一份画了签押的军令,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兹命第三指为先登,午时初准备,一刻后发起攻击,都指:云帆、副署教官:邵成。”
按照军法,所有的命令都需要两位主官签署才能成立,如果特殊情况缺少哪一个,也必须注明情况,做为战后的战情评估依据,郑福拿起夹在文件当中的一支自来水笔,倒着放在口中哈了一口气,在空白处认认真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得令,指挥使郑福。”
等他签好字,张德全接过来,同样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还要将这份军令送到军部,刚想站起身,被郑福拉了一把。
“还有时间,赶紧垫巴一口,一会打起来就没时间了。”
张德全也不推辞,就着他的饭盒喝了几口热汤,顺水行军的好处就是除了水源,还能捞些鲜鱼,这个年代的水里头,多得是大量的水生物,全是天然野生的好吃食,就连刘禹都馋这口。
“俺们当真要强攻?”郑福的心里没底,火枪是好,可也有很大的缺点,一是上弹很慢,二是太长,并不适合拿来登城。
张德全见几个军官的眼睛全都往他身上瞟,把嘴里的饭团子“咕噜”咽下去,又灌了口热汤,扯着嗓子顺了顺,开口说道。
“那是自然,正面的城门看到没有,这一片长约一千步,守军也在一千以上,咱们一个指挥在正面展开,形成五十到一百个攻击点,就看后营有多少器具了。”
“可守军......”
这里头既有虎贲军调来的老卒,也有汉军旧军官,还有新募的琼州新兵,此刻所有人的表情都是一样,要论野战,他们未必害怕,必竟手里有火枪,可攻城却是头一回,平时的训练里头也很少有啊。
“所以才会有一刻的准备时间啊。”
郑福首先明白过来,大声招呼了一下:“都赶紧吃,吃完了做准备,别耽误了张教员,一会子听到号令,拿出训练的劲头来,冯老总点了俺们第一军,云军使点了俺们第五指,谁他娘的要给老子缩卵子,休怪俺老福不讲情面,俺要是没了胆子,张教员一枪崩了老子,把人头挂在军旗上,也是活该。”
众人哄然响应,那些汉军老卒都经历过攻城前的准备,说白了就是断头饭,哪怕平日里没吃饱的,这会儿也能沾上些荤腥,吃完了上车,死也做个饱死鬼,可在这里,每日里饱食不说,仗该怎么打也会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提出来,没有人会置之不理,那叫做集思广益,听闻那些降了的高级军官,凡是千户以上的都编入了幕中,专门从事编写战事计划,说不准这次也是呢。
后营里那些骡马全数被人卸下来,堆得到处都是,工匠们忙着将一些白色的圆管子拼装起来,每根都有小臂粗细,一头圆滚滚地另一头刻着一圈圈螺纹,两根铉在一起,一截截接起来,便成了长长的一根圆棍,云帆咬着饭卷,在心里估算着长度,邵成的心思却比他转得快。
“永州城高四步,这种铁管子半步一根,八根就成了。”
“十根,斜搭要长上一些,再加上铁钩子,那样才能挨上城头。”
邵成是当过夫子的,一听就明白,是自己想得岔了,这梯子不能与城墙等高,否则靠上去会矮上一截,也就是算学里说的三角形,斜边比任何一条直边要长。
骡马队运输的都是大件,这种圆管子就是组合型云梯,可以按照城墙的长度自由组合,高一些数量就会少几架,永州是个小城,并不算很高,因此可以搭出八十架,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圆管子其实不是铁做的,那样太重了,而是一种叫做“铝”的轻金属。
搭成一架梯子之后,云帆亲自上手试了试,这么长的梯子,虽然比木头做得还轻些,六个军士提着跑,一点都不费事。
等到八十架梯子尽数做成,午时也快要到了,云帆看着表上的指针,与邵成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他打开对讲机,一沉声发出指令。
“炮火准备,一刻钟。”
十三世纪,湘水纵贯整个荆湖南路,在永州附近依着山脉弯曲成一个60度的褶子,八月正是水量最为丰盛之时,李世安虽然没有能做到宋人那般坚壁清野,不过把渡口上的船只尽数收走还是意料中事,因此也对姜才的行动造成了一些困扰,毕竟黑科技再黑,也不能飞过大江去。
好在云帆为他带来了可以飞过大江的黑科技,十条充气式橡皮艇,每条艇内可坐八名军士,换成骑军,就只有两骑了,也就是说,他一次只能渡过二十骑,来回就得小半个时辰,从清早开始到午时,四个时辰过去了,才过去了两百余骑。
姜才立马江边,看着自己的一个指挥骑军牵马上船,其余的都在后头等待,照这个速度,全部五百骑尽数过江,得到夜里去了,若是工程兵跟着就好了,哪怕不能架桥,在江面上搭起一架浮桥还是办得到的,三千人过去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这一刻他才觉得,打仗已经不光是拼武器了。
“轰”得一声从远处传来,姜才赫然转过头,远处的城池腾起一股黑烟,步卒的行动开始了。
“过江的骑军归施彪子指挥,余下的人,随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