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将士们的欢呼声,赛赤典知道那是攻城得手了,在他的视线中,那个高大的方块上方飘起一面旗帜,沿着这个打开的缺口,无数步卒顺着云梯爬了上去,宋人的反击已经开始减弱,站稳脚根的已方正在扩大战果,朝两边的城墙不断延伸。
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算算看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这个人数不过几千人的小城,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将他前进的脚步死死地拖在了这里,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出现过,然而每一次他以为破城了,就会被宋人的反击扑灭,这一回总算有了些不一样,看样子他们已经没有后备力量了。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宋人的大军已经顶在了他的大营前,数目上差不多,士气上差不多,就连骑军都不缺乏,这样一支军容鼎盛的大军,是他出兵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
更可怕的是,对于他的对手,赛赤典一无所知,对方却对他了如指掌,几乎每一步都直指他的弱点,原本数量就不多的骑军被分开蚕食,派去阻截的爨人被击退,竟然连一昼夜都没有坚持到,如果说这还算是小挫的话,那些无处不在的峒人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营的周边连续发生了多起袭击,人数只要低于一定数量,走得稍为偏远一些,几乎都遭到了狙杀,那些从丛林里飞出来的利箭,无不昭示着峒人的身影,可他偏偏连问罪都做不到,因为没有人会承认这一切就是他们寨中的人干的。
如果没有宋人的到来,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杀一儆百就是了,可是现在却不能这么做。随着宋人大军的出现,峒人的态度变得愈加强硬,那样干只会把他们彻底推向对立面,了不起他们舍了寨子钻入山林,让他的人只能望林兴叹,然后再去承受峒人无休无止的袭扰,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如此了。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政治上就更不用想,要让峒人伏首贴耳,他就要证明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打败眼前的这支宋军,赶着他们一路狂奔,就是宣扬胜利的最好办法。
随着他的将令,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响了起来,对于一座已经被攻破的城池而言,不需要再围上几重了,只有尽快调兵回转,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然而事实说明,任何时候,都不去做一厢情愿的想法。
“平章,宋人......”一个爨人将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的脚下,赛赤典皱了皱眉头,忍住了处置他的心思,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脸,想看看他倒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
“宋人攻营了!”在主帅冷峻的眼神下,爨人将领战战兢兢地说完了后半句。
“什么?”
赛赤典被他的话惊得站了起来,仔细聆听了一番,果然在自家绵长的号角声响中,隐隐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鼓点。
让他无法置信的是,宋人连营寨都没有立,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发起了进攻,要知道他这里可不是什么毫无准备的地方,完整的守备早在围城之初就已经做好了,虽然比不得城池那种坚固,但也不绝是轻易能够撼动的。
“鞑子倒是有些章法。”
坐在马背上的刘禹举着千里镜随意地瞄了一眼,就下了一个看似外行的判断,当然这是相对于姜才这类老兵油子而言。
岂只是有些章法,在姜才的眼中,对方的防备可谓滴水不漏,粗木扎成的栅栏构成了主要的屏障,宽大的正面每隔十来步就竖着一座哨楼,每座楼上分别站着两到三名弓箭手,足以覆盖百步左右的范围,栅栏外头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土壤,预示着地底下多半是空的,想都想得到里头一定藏着那种一头尖的木头桩子,密密麻麻地就像野兽的牙齿一般锋利。
在跨过这些濠沟之后,栅栏外边那些半人高的拒马将是阻挡敌人冲击的最好事物,更不用说,营中还有多达数万人的敌军,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法子去攻破对方的防守,拿人命填么?那得死掉多少才够。
“一堆木头而已。”刘禹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姜才立时哑了口。
从全军召集到一块儿的三千具神臂弓、五千张劲弩、上万名弓箭手在一行持盾步卒的保护下,一直抵近到敌营前百步左右的距离才展开队形,在这个距离上就连射程最远的神臂弓都很勉强,因此刘禹对他们没有准头上的要求,只有射速,不停地将手里的箭支射出去,如此而已。
当黑压压的弩箭雨点般地砸入敌人营中里,至少在正面上已经压制住了对方,毕竟箭头只要还有动能,挨上了一样是个伤,没等大营中的慌乱结束,数目多达万余的步弓手将一支火把点燃,插在身前的地上,接着抽出了一头包着碎布的羽箭,在装着火油的罐子里浸透,将箭头的一端在火把上烧着了,才搭在手指上缓缓张开弓弦。
“你竟然用火箭来烧这些东西?”姜才看着飞上半空中的箭支,大白天的并不怎么明显,然而不时透出的火光依然具有极大的威慑力。
“战争其实有个简单的计算公式。”刘禹满意地看着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在鞑子的大营中落下,那里可不光是木头,还有大量的布匹,草料,都是火焰的最好玩伴。
然后指了指一侧的右江:“当勇武不足恃,训练与士气都无法压倒对手时,如果你拥有比敌人高得多的钢铁投放量,那他就得拿命来填,说白了,就是花钱来买一场胜利。”
右江上的竹阀子运来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一捆捆的箭支,成箱成箱的罐装火油,每一样都是拿钱买来的。那些栅栏固然起到了屏障的作用,可同时也将敌人的出击路线给限定死了,不大的营门,一次只能通过两人,别说出营列阵了,在万箭齐发的宋军阵前,能不能冲出来都是个未知数。
赛赤典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击,宋人的箭雨虽然很猛,可是距离却是有限的,在熬过了最初的那段混乱期之后,集结起来的爨人一边整队防止敌方的冲击,一边将烧着的营帐隔离开来,这只数万人的队伍在他的冷静指挥下,已经慢慢恢复了秩序。
饶是如此,他依然被宋人的奢豪之举惊到了,看上去,对方的箭雨无穷无尽,那些精钢打造的箭头就是在中原来说都是罕见的,更不用说这种边陲之地,难怪大汗一心想要征服这片土地,那简直是寸土寸金的所在,才能撑得起这样的军队。
反观自己这边,爨人的装备就连汉军都不如,身着轻甲的已经算是精锐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不过是布衣之士,然而就算白身,他也有把握将对方击溃,以往的无数次战例都表明了这一点,宋人缺乏野战的勇气。
箭矢总有射光的一刻,他们想干什么不难猜到,如此爱惜人命,就算全身披甲又有何用,赛赤典耐心地集结着他手中的力量,只是偶尔让已方的弓箭手上前射上一阵,为的不是伤敌,而是引诱他们发出更多的箭支。
“忽辛,你亲自去催一下,让他们快一点,宋人就快上来了。”等到大队人马列阵完毕,足以对付宋人骑军的冲击时,他叫过自己的儿子,飞快地吩咐了一句。
当爨人弓箭手的反击开始的时候,正面大营周边的那些个哨楼都被大火烧着,而就连大营外侧的帐篷都未能未免,滚滚而起的浓烟让双方的视野都进入了盲区,只能凭着感觉射出手中的箭支,而宋人对此没有太大影响,他们原本就是以覆盖为主的。
失去了哨楼的直接威胁之后,几辆大车被步卒们推上了前方,上头载的自然不是原本的粮袋,而是一根根的圆木头,就连树皮都没有剥下,这些木头被他们推到了那些做了简单掩饰的濠沟前面,然后一股脑儿地倒了下去,直到将它们填平为止。
双方的对射还在继续,刘禹抬手看了一下表,神臂弓的发射速度差不多平均在一分钟一发,那玩艺的上弦太过复杂,需要的力气也是不小,这个速度如果骑军冲得快,也就挨上一轮而已,前提是他们捍不畏死。
现在壕沟已经被填平,栅栏、拒马、哨楼都被烧着,敌军的大营中情况未明,但怎么着也会有一段混乱期,横山寨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了,离着他们不会超过两里地,就在刘禹打算让步卒做好准备时,手里的传音筒一下子响了起来。
“啊!”惊异之色在他脸上浮现,这是战争开始以来,姜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不由得望向了远处,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除了冲天的烟雾之外,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根本瞧不出有任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