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呆呆地坐在石凳上,脸上没有一点喜色,下人们不知道究竟,哪里还敢上前去凑趣,前院里包括寄居的映红在内,只怕都听不懂那上面说了些什么,就连宽慰的话都没法提,惶论其他。↖,..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不过一字之差,便是超出千里的谬误,他分明记得那里没有空出来,联想到昨日孟之缙所说的烽火,难道朝廷会连军报都不看,就随意地免了一个路臣,只为了将自己这个麻烦扔过去?他脑子里一片糊涂,完全理不出头绪。
仅凭着那点有限的地理知识,也知道那块地方是个什么情形,后世华夏一共才分出五个省级民族自治区,其中就有一个放在那里,想想看,一个在后世都是少民自治的地方,在这个时空会有多少丁口?
不光如此那里还是边陲,跑到那里干什么,真的当个忠臣去和鞑子死拼么,穿越这么久以来,刘禹第一次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感觉,就连当初被人弄到北行的使团里都没这么丧气过,一时间竟然就生了扔了这一切带上小妻子一走了之的想头。
“郎君,陆舍人来了。”听到禀报,刘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子青......已经到了?”
陆秀夫显然是匆匆赶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失礼,刘禹站起身将他引到一旁,石桌上堆满了冠服袍带,当中还有一块红布包裹的方块,他也没有叫下人收起来的意思,让人搬了两个凳子放到树荫下,看到他的神色,陆秀夫便知道了事情已成定局。
“某得到了消息就告假出了宫,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何人去广东?”
“贾善夫,此外,家则堂晋参知政事、谢升道任枢府同知,吴彦恺出判临安府......”刘禹一脸木然地听着这些人事变幻,和他有什么相干,为什么一个执政当得好好的,要主动跑去广东那种地方,他已经不想关心了。
“此事他们只怕早有预谋,广西路将帅不和,政事堂竟然将原路臣调任转运使,这才有了你今日的任命。”
原来如此,并不是因为烽火的原故,老子还真是能赶巧啊,刘禹自嘲地一笑,拱拱手谢过他,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好意,有意见归有意见,怎么能摆脸子给好人看呢。
“都这当儿了还尽耍些权谋之术,真真叫人齿冷。”陆秀夫见他兴致不高,自行去石桌上拿了制书来看,读到最后悠然一叹,放下制书接着说道:“想不到转了半天,你还是要与姜才去到一处,”
刘禹猛然抬头,有些迷糊地看着他,都跑到广西去了,还怎么同姜才在一起?
“你也莫要气馁,此事圣人未必知晓,说不准还有转寰余地......”不等他的安慰话说完,刘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琼海......在西路?”
陆秀夫不意他紧张的居然是这个,于是很耐心地向地理小白普及了一下基础知识,这一说,就彻底地颠覆了某人的世界观。
“......若是平时,这广南西路也并非什么畏途,要说丁口,绍兴年间就有户近五十万,丁口近两百万,到了淳佑年间,这个数字翻了五成有多,东路还不及他的一半呢。”
后世的知识害死人啊,刘小白一直以为南岛建省之前是属粤省管辖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包括对面的雷州在内,都是广西的辖下,无论从人口还是面积都远远超过了广东,一个在籍人口三百多万,两府、三军、加上足足二十个州,还包含了琼海这个熟岛在内的超级大区,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如果不是对方还在一脸可惜地安慰自己,刘禹差一点就想跳起来抱着他亲上两口,他的表情变幻没能逃过陆秀夫的眼,虽然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还是尽职尽责地向他提点了一句。
“子青若是有意,不妨再多要些。”
“要什么?”
“专征之权。”
这么一说,刘禹立刻就明白了,他面带感激地站起身,郑重地朝对方施了一礼,这一礼并不完全是为了方才的一席话,而是这一别,如果不出意外,只怕就是永别了。
见他精神已经好转,陆秀夫也就放下心来,他是告了假出来的,还得回去销假,约好了践行的时间,便同他告辞而去,将人一送出府,刘禹的兴奋劲儿就上来了,几乎是一路跑着去的后院。
一进院门,气氛就有些不对,一群丫环婆子低着头在外面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两个大的,一个偷偷地瞄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装干活,一个站在房门口忐忑不安地搓着衣角,像是生怕会触怒到他一样,倒是让刘禹一下子来了玩兴。
“桃子,给郎君香一个。”刘禹悄悄走过去一把抱住她,没等小女孩回过神来,就在她额头上印了一下,然后放开她冲向了另一个。
“啊!”听潮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过来,手足无措地让开路,不曾想纤腰被人一把搂住,郎君粗犷的呼吸越逼越近,她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倒底还是没能逃过那一下,两人恰好形成了一个非常经典的姿式,引得围观群众纷纷侧目。
完了,郎君定是失心疯了,满院子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念头。
放开羞得面若桃花的大丫头,刘禹‘哈哈’一笑,一付淫棍得逞的猥琐模样,一脚踹开门,观海立刻躲到了角落里,显然方才那一幕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夫君怎好厚此薄彼?”还是娘子帮她解了尴尬,面对主动送上来的樱唇,刘禹老实不客气地亲了下去,等到松开时,小妮子已经眼神迷乱。
“可是事情有变?”
“嗯,咱们不去广州了。”
璟娘见他不似作伪,心里更是疑惑,明明没有如意,夫君怎的还是一脸喜色,方才的行为莫非是装出来的?她又自我否定了,这根本不是夫君的风格,那明显就是真高兴。
“咱们去个好地方,山水甲天下的静江府。”
“嗯。”
山水什么的怎会放在她心上,只要能同夫君在一块,就是穷山恶水又如何,璟娘被他一把抱到了床上,却没有想像中的进一步动作,刘禹目光灼灼地看着小妻子,大义凛然地说道。
“洗干净等着,为夫去与你抢个夫人回来。”
说罢,就唱着小曲儿搂着大丫头出去了,璟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嗤”一声笑出声来。
清河坊陈宅后院,陈宜中心不在焉地端坐着,留梦炎早早地就来了这里同他一块儿等消息,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禀东家。”一个幕僚匆匆走上来,先看了留梦炎一眼,又望向陈宜中,见他微微颌首,这才继续说道:“人进宫了。”
留梦炎一怔,等到幕僚被人叫退,他摇摇头,像是愿赌服输地一摆手。
“你赢了。”
“承让。”
陈宜中毫不客气地“呵呵”一笑,抚了抚飘逸的青须,无意触动的伤处让他嘴角抽动一下,眼中的狠辣一闪即逝,等到对方的视线看过来时,又是一付平静如水的雍容气度。
“他会去辞官么?”
“一个热衷虚名如此的人,你信么?”
留梦炎点点头,心说确实如此。
“他去找圣人,无非是多要些好处罢了,对于一心赴难的忠臣,政事堂可不能太过吝惜了,要什么,都给他。”
明明是好话,可是留梦炎听着,怎么就有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呢,他眼皮子一跳,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的那盏茶来。
慈元殿里,谢氏并没有发觉异常,一个路臣的任命,她已经点了头,就不需要再送来复核了,看着刘禹一身簇新的紫色袍服,倒是更衬得相貌堂堂了些。
“敷文阁直学士、兵部侍郎、广西路臣、知静江府臣刘禹谨见太皇太后,圣人万福金安。”
“起吧......你说什么?”
谢氏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哪怕再是不懂,广东和广西她还是分得清的,刘禹也不答话,从袖笼中取出那份制书,直接递了过去。
“岂有此理,他们安敢如此!”
这一刻,谢氏是真怒了,喝声中带着颤抖,她可以容忍抵抗,却无法原谅欺骗,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裸地打脸么?可是怒过了之后才发现,她能做什么?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你为何要接诏,当殿殴打宰相的那股子狠劲哪去了,怎得不直接将这个扔到他们脸上!”谢氏的声音很大,大到让殿里原本荡漾的一首雅乐突然断了下来。
“臣这么做,就是不想圣人为难。”
此刻刘禹的表演完全可以给到十分,那种含恨忍怒、却又委屈无比的纠结表情,被他表现得淋漓致尽,直接秒掉了纵横后宫四十载的一代权后。
“不行,不能让你......”谢氏居然有些语无伦次了。
“圣人!”刘禹深施一礼,然后直起身,眼神清澈无比地看着她,“君恩如此,臣没有什么委屈的,国有难,当慷慨赴之,这样也好,有臣在广西,等到圣人来了,也好在广州安坐如素,不复有倾覆之祸矣。”
“可是那里......”谢氏越是感动,就越是担心。
“臣去那里就是为了打仗的,只是诏令不明,上下为制,多方掣肘,这一战不败也败了,因此,臣恳请朝廷授臣专征之权,战毕即还。”
“那是自然,还有什么,你一并说出来吧。”听到这里,谢氏哪里不明白,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臣没有什么可求了,只是臣的娘子无辜,恳请圣人看在臣这一家子都险遭不测的份上,给她一份恩典,让臣走也走得安心。”
谢氏蓦得动容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这小子所求的尽然是为自家娘子讨封,那句‘险遭不测’让她一下子红了眼,到嘴的也哽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你放心。”
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刘禹再施一礼,恭恭敬敬地退出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