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城南的大内被一道和宁门与各街坊分隔开来,同南渡以前的京师汴梁一样,这座在历史各朝中都算得上规模很的皇宫同时也变得十分地“亲民”。天子被百姓亲切称为“官家”不是没有道理的,每当重大的节日僻如“上元”“圣寿”等都会登上这城楼与民同乐,让普通百姓也能一睹天颜。
自“中书设于禁中”以来,政事堂与外朝一起,都被围了进去,传统的东华门距离有些绕,于是而这和宁门的开启,原本也是为了让入内的宰执相公们能有一个更便捷的出入之处,自后便成为了定例。
从自家一路行来,到了这禁门外方才下了乘舆,门前全副武装手执兵刃的御前诸班直军士不敢直视他,都叉着手低下了头去。陈宜中非常享受这一刻,踏着优雅的步伐,年仅四十五岁的柄国宰相带着属吏走进了禁中,而大宋权力中心所在的政事堂,离此已经不远。
这是一座算不得雄伟的建筑,论制要比宫内最的崇政殿矮上三重,总共分为四厢,他的那一厢又是其中最的,却胜在清幽,离着议事的大堂还有十余步的距离。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里早已经被吏们打扫地一尘不染,尽管如此,斑驳的窗门等处还是将它的老态尽显了出来。
官家上一次拨款修缮还是在端平二年,正逢着灭金的大胜,举朝欢庆之下,当时还算年轻的理宗皇帝也变得格外地豪气。一转眼,又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呀,陈宜中感慨着走向书桌前,房中设有软榻,那是为优容老臣所置的休息之用,而他还用不着这个。
为了驱散关了一夜的闷气,门窗大开着,将院中的竹影照了进来,软榻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方正持重”的题匾,那上面是理宗的御笔,而当时坐在这间房里的那位乔行简乔相公,活了八十五岁,会不会就是在这张桌前接到了北伐惨败的军报呢?陈宜中端坐在椅上,思绪出现了片刻间的浮乱。
房中属吏们各自开始忙碌起来,一撂一撂地报表奏章被人抱了进来,过了一会,宫中的供备库使带着几个黄门抬来了一个巨大的冰盆,上面放着一座雾气流动的冰山,就算是在这皇宫大苑之内,这么形制完好的大冰块也是不多见的,可想而知定是圣人的特意交待。
冰盆带来的清凉之意彻底驱散了房中最后的那热气,在征得了陈宜中的应允之后,窗户被放了下来,贴着薄如蝉翼的明州贡纸,房内的光线并不会感觉有多暗,而凉意却陡然增加了几分,让人只觉得心旷神怡。
和前朝的那位乔相公一样,陈宜中现在最着紧的那是那份军报,按他的估计,宣使此时也差不多应该办完事了,回报的军马不到这一刻就飞驰在官道上,比起前任要得意的是,他早已得知了战事的结果,所差的不过是大而已。
“王相他们到了吗?”勉强批阅了几份奏章之后,陈宜中放下笔,将一个房中执事叫到身边,年青的直舍轻轻地摇摇头,陈宜中早就想到答案,只不过想再确认一遍罢了,那两个执政都比他大上十多岁,自然不会像他这般来得早。
“你去宫门处候着,若是他们来了,就回来禀报一声,若是......有外地的信使到了,也接下来,不必再让值守的军将过问,明白吗?”陈宜中得有些含糊,直舍听完却很肯定地头,然后恭身而去。
左丞相兼知枢密院事王熵所居的保民坊大宅内,已近六旬的老相公素来醒得很晚,没有大朝的日子,更是差不多要近午时了才会起身前往办公。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就在陈宜中还在前往政事堂的路上,王熵已经身穿常服坐在了书房内。
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信,来信之人正是被他举荐的宣慰副使、礼部侍郎陈景行,信使到得很早,王熵屈指一算,就知道他是趁夜赶到的临安城,一直等到城门大开,方才随百姓入的城,从这一上来,陈景行还是很得力的,不愧是他亲自擢拔的干员。
信写得很长,不但写出了他们对于战果的核实情况,也事无巨细地详述了一行人在建康城的各种遭遇。看得王熵微微含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巡查之时被人胁持,最终被权守刘禹带着人在江上救出的一番曲折。
给父亲大人见礼。”过了一会儿,门帘挑动,王公子举步入内,站在当中,朝着书桌之前的王熵长揖一礼,听到他“嗯”了一声,王公子才站起身,看了看自家老父颜色还不错,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可是陈侍郎来的信?”王公子耐心地等他看完,这才轻轻地出声问道。
“嗯,你来得正好,也拿去看看。”王熵将手上的信递了过去,他这个儿子天份还是有的,自就生得聪明伶俐,而志向也不,颇以“王雱”之称,想起那个早夭的天才,王熵不禁摇摇头,做人太聪明了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公子静静地看着信,前面的那些都被他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只是读到了两人下车伊始,就在码头上起了芥蒂,虽然只是一场风波,却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得“咦”了一声,以至于再看到胁持一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看出有何不妥了么?”王熵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茶水已经放置了一夜,微有清苦之味,这是他的养生秘决,只是夏日里不能放太久,那样反而会招致病害。
“从这信中看不出什么,两人应该是素不相识,不应该有什么嫌隙,倒像是那子想要在黄器之身上博个清名,故意为之。可笑这位素以清介耿直为著,如今也会为人所趁,此信应该是在正式奏报之前进的城吧?”王公子抖了抖信纸问道。
王熵头,如果正式的表章到了,应该会有人来请他前去议事,现在没什么动静,明那表章还在路上,只不过这信既然都已经到了,表章也就不会太久了,不定,此该就已经送进了禁中,想到这里,王熵站了起来,召手叫来家仆,准备要更衣入朝。
“名为刘禹的那人,你查到什么了吗?”换好朝衣出门前,王熵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停下脚步转头朝身后儿子问道。这人的动静搞得有些大,已经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王熵现在急于确定的是,他是不是陈宜中的人。
“十分蹊跷,儿子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也只是查到此人出自常州,在此之前却无一人听过他的名字,何时入的汪公之幕,都不太清楚,吏部备档也只有短短一行字,还是数月前依汪公保举所录,有多可信就不得而知了。”
“知常州赵与鉴已经拘押回大理寺,他是宗室不好轻易处置,你持某的名刺去会会看,若他也毫无印象,那这事就有些意思了。”王熵吩咐了一句,不再停留,摆开仪仗就此出门而去,只留下王公子站在庭中若有所思。
政事堂的厢房内,陈宜中慢慢地看着那封表章,送书前来的那位直舍站在旁边,屏气凝神地等候着指示。这一趟跑下来让他累得面上带汗,直到在这个天然冷气的房中才凉下来,陈宜中留意到了他的样子,将一杯凉茶推给了他,直舍却没想到有此待遇,当下感激不已。
“来使只携了此章?没有带来什么别的。”陈宜中体贴地等他喝了一口,才放下手中的表章问道,这个奏书是三位使者联名所上,所有的结果也都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可的,本来这应该正中他下怀才是,可是黄镛没有传信回来,让他有些不踏实。
“回禀相公知晓,属下特地问过,来使确实只送来了这份表章。”直舍听到他的问话,不敢怠慢,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在脑中回忆了一番,确信自己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这才恭恭敬敬地正色答道。
这个黄镛,陈宜中挥手让他先行退下,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表章出神,要不是手上实在是没人,他也不会让这位同窗跑这一趟。如今结果出来了,却是正式的奏对格局,后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让他心中有些没底,偏偏这时候,该死的清高病又犯了。
“陈相,遣使的表奏到了么?”正思虑间,门外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王熵的面容现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正是那位号称“不倒翁”的留梦炎留相公,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了进来。
“可巧了,刚刚才到,正要遣人前去知会二位,来得正好,不妨就在我这处先行商议一番,拿出个章程来,才好进宫去见太皇太后。”陈宜中长身而起,笑着向王留二人打招呼,边着话,人已经走出书桌,迎向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