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亨沉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洪稼回道:“大人可知我洪家祖上出身?”
王亨道:“洪家原是荣郡王后裔。”
洪稼道:“不错。说起来,洪家与安国有些渊源——第一代安皇(就是第一代青龙王秦霖,化名洪霖)便是荣郡王抚养长大的,曾谋反,试图辅佐青龙王登基。白虎王世子威逼胁迫下官为他做事,便是利用这点。”
王亨问:“那大人为何屈从了?既然屈从,现在为何又说是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揭发反贼?”
洪稼正色道:“祖先们的争端后辈无从评判,自青龙王甘愿向大靖称臣开始,恩怨已了。英武帝雄才大略,气魄雄伟,特赦免我洪家谋反之罪,若洪家后世子孙不记住此君恩,再次谋反,岂不愧对苍天,愧对英武帝,更愧对青龙王?!
“况且荣郡王当年谋反,非是自己想称帝,而是辅佐青龙王,这是皇室之争。如今林家却觊觎天下,乱了君臣纲常。林世子诱使下官陷入困境,威胁下官,下官看出他野心,不得不暂时屈从,却是从长远计较,为君分忧。”
李荆山张口骂道:“洪稼,你这左右逢源的小人!”
洪稼沉脸道:“亲家,到底谁才是小人,钦差大人心里明镜似得。我这里还没揭发呢,你先大义灭亲,将女婿给卖了,真令人齿冷。你害得还不止我洪家一家,还有林巡抚、钦差大人的王家和左相!”
李荆山目眦尽裂,“你这个伪君子!”
王亨很快结束审讯。
一来洪稼有备而来,证据确凿;二来王亨要给京城再传消息,将安国使团一事上奏皇上,耽误不得。
整个审讯过程中,就梁心铭最累,悬腕写毛笔字,还要速记,等审讯结束,她又浑身疲乏,且感到肚子又饿了。
王亨要拟奏折,和梁心铭、皇甫仁商议了一阵,决定再和洪稼详谈。他便私下接见洪稼,以“伯父”称呼,执晚辈礼,客客气气问些家常话、闲聊。
梁心铭也上前拜见了。
洪稼这时候又亲切了,先感谢王亨对洪飞的举荐,然后叹道:“鹏图有王大人这样的挚友,是他的福气。这孩子就是太实在,除了一腔孝心,脑子太愚钝,无用的很。枉我为他操了许多心,都白操了。如今我也不指望他在仕途上有建树,他也不可能有建树。倒是他弟弟还算机灵,还能助我做些事,这次揭发反贼,幸亏有他弟弟出力……”
梁心铭听了很不舒服。
洪飞至少中了进士,现在也做到吏部员外郎,洪流却只是个举人,之前也不过做个县衙主簿,这当爹的怎么这样贬低大儿子、抬高小儿子呢?
洪稼对她和颜悦色,她便也虚应着,总觉得他不似表面这么简单,李荆山骂他伪君子,不是没根据的。
晌午,王亨请洪稼吃酒。
饭后,送走了洪稼,王亨才问梁心铭:“如何?”
梁心铭道:“学生觉得他不比李荆山简单。”
王亨目光炯炯道:“岂止是不简单,是很厉害!”
梁心铭忙问:“何以见得?”
她总觉得自己心理年纪比王亨大,阅历应该比他深,看人应该比他准才对,然而,这次王亨说的一番话却让她瞠目结舌,深感古今观念的差异。
王亨道:“为师觉得李荆山说的没错,他确实想左右逢源,不过手段很高明。一开始他便做了两手准备:若谋反事败,他便要跳出来证明自己‘忍辱负重’;若谋反成功,他便要捞一个从龙之功,为洪家挣个爵位,恢复祖上荣光。”
梁心铭蹙眉道:“做墙头草?这可不容易,一个不好便是灭门的下场。牛将军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亨道:“可他不是牛将军!”
梁心铭道:“对,他说的话、做的证,都无懈可击。他曾犯过的一些案子,可以当做反间。”
王亨点头道:“正是如此。”
梁心铭道:“可是他做的再完美,皇上也难相信他,即便不治他的罪,恐怕也不敢用他。”
王亨笑了,道:“他高明就在这。”
梁心铭道:“怎么高明?”
王亨道:“洪飞,洪鹏图!”
梁心铭楞了下,然后道:“恩师是说,他把希望放在洪大人身上?可是听他口气,明明不喜大儿子。”
王亨道:“这正是他的心计。你没发现,他在为师面前刻意贬低洪飞,说他‘太实在,除了一腔孝心,脑子太愚钝,无用的很’,就是说给为师听的。
“须知世人最看重的不是能力,而是品性,其中孝子又最能被人认可。洪稼自知很难获得皇上的信任,但他确实立了功,皇上又不能不赏他,怎么办?只能提拔洪飞。
“以洪飞的为人行事,皇上也愿意重用他,也放心重用他,所以,洪飞被提拔是必然的。
“而且在这次的案子中,洪稼将洪飞撇得干干净净,丁点脏事都没让洪飞沾手,所有的事都让‘机灵’的小儿子做了。所以他的话都是反话,他真正看重的是大儿子,觉得无用的是小儿子。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儿子。
“你说他不喜欢大儿子,可是他为洪飞取的表字叫‘鹏图’。这两个字包含的意义,像是没有期望的吗?不但有期望,而且有大期望,期望他大展鹏图!
“他还提前送了个功劳给洪飞:示意洪飞为赵世子安排郭俊到桐柏山来。牛将军灭门之夜,他又让乔砚给牛将军通风报信。牛将军将藏宝图交给徐涛,必定要送去给郭俊,这样洪飞也算起了作用。只是这件事的结果有些出乎他意料,牛将军竟然还安排了扣儿这步棋,徐涛更是心思缜密,兵分三路,最后藏宝图才送到了青云你的手上。”
郭俊从龙禁卫外调到桐柏山,正是洪飞在吏部办的。当时赵寅被弹劾,连累洪飞也被弹劾。王亨去询问洪飞,洪飞告诉王亨,这是他爹悄悄授意他的,说徽州将乱,须得朱雀王族派人去压制。王亨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才明白。
梁心铭脑子彻底晕菜了——
还可以这么筹划?
这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荆山和洪稼比,显然差了一层。
接下来,王亨拟奏折,派快马上报朝廷;又连续审问其他涉案官员和地方官绅;又有查抄罪官的家产登记入库;又有徽州府押解李荆山等同党来青华;还要行文湖州等地缉拿反贼同党,事多如牛毛,不可胜数。
一边忙,一边等朝廷派大军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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