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眼皮一直在跳。
此时已是子时,顾海还未回来。
按着往年惯例,宫宴早已散了。今日是上元节,顾海早已回府。丫鬟已来禀报过,可她左等右等,顾海一直没回望月居。
方氏心跳不稳,总有些不妙的预感,打发身边的丫鬟:“你去院门处,看看老爷是否回来了。”
丫鬟应了一声,刚走至门口,门便被猛然推开。
丫鬟被吓了一跳,一抬头,满面愠怒满目怒火的顾海映入眼帘。
丫鬟哪里还敢吭声,立刻退了出去。屋子里其余几个丫鬟也都是伶俐之辈,纷纷退了出去。
方氏也暗暗心惊。
夫妻多年,她对顾海的脾气知之甚深。等闲小事,顾海绝不会动怒。他此时这般愤怒,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爷,出什么事了?”方氏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询问:“可是朝堂有变?”
顾海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不是。”
不是朝堂之事,肯定是家事了。
方氏心念电闪,心里不妙的预感愈发浓重:“莫非是有人疑心莞琪的身份,传出了闲话?这可如何是好?”
顾莞琪的身份是方氏最大的心结。
能和女儿短暂相聚,方氏既欢喜又免不了忧心忡忡。
一想到顾莞琪身份会曝露,方氏整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下意识地抓住顾海的胳膊,声音颤抖不已:“老爷,是不是莞琪出事了?”
确实是顾莞琪“出事”了!
只是,和方氏想象的完全不同罢了。
顾海纵然满心怒火,对着满目凄惶的方氏也发不出来。
顾海深呼出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怒意,沉声说道:“今日在宫中赴宴,确实有人在我面前试探,想来是生了疑心。我打算明日天一亮就送莞琪离开京城,早日回晋州。”
方氏压根没想到顾海有所隐瞒,连连点头:“老爷说的是。过一两年,再让莞琪悄悄回京。”
她别无所求,只盼女儿能安然活下去。
顾海看着懵懂不知的方氏,心中满是酸苦。
老天真是捉弄人。莞琪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了沈谨言……
不,他绝不允许!哪怕顾莞琪因此心中生怨,哪怕宫中的顾莞宁出面说情,他也绝不会退让!
上元节的夜晚,宫中处处悬挂花灯,椒房殿里亮如白昼。
神情木然双目通红的沈谨言,浑浑噩噩地进了椒房殿。身后的长随顾福也没了往日的机灵爱笑,面色颓唐,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宫女们上前来行礼,沈谨言恍若未闻,木然地迈步前行。
顾福尚有几分理智,见沈谨言去的是皇后娘娘的寝室方向,不由得一惊,顾不得主仆之别,忙拉扯住沈谨言的衣袖,快速低语道:“公子,天色已晚,娘娘也该歇下了。公子还是明日再给娘娘请安吧!”
这副模样若是被顾莞宁见到了,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也不知沈谨言有没有听懂顾福的话中之意,在原地呆立片刻,哦了一声,转而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顾福松了口气,忙跟了上去。
进了寝室后,顾福才张口安慰道:“公子别泄气。三老爷骤然知道此事,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动这么大火气。等过些时日,想来就会好了。”
这些话听着实在底气不足,便连顾福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实在不济,公子便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娘娘素来最疼公子,定会为公子撑腰做主。”
沈谨言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再说。这件事,以后也别再提起。”
顾福一惊,霍然抬头:“公子……”
沈谨言一脸寂寥荒芜,目光空荡茫然,令人心酸:“顾福,你先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福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他没再吭声,悄然退出门外。
沈谨言静静地站在那儿,背影满是萧索。
顾莞宁也未入眠。
沈谨言刚回宫,今晚定北侯府门外发生的事便已传进她耳中。
沈谨言和顾莞琪感情升温之快,出人意料。
顾海的勃然大怒,却早已在她意料之中。
顾海看似随和风趣,实则性情坚毅,也有着顾家人特有的骄傲和固执。认准了的事,谁也休想说服他退让。
他痛恨沈氏,痛恨沈家,更痛恨带给顾家耻辱的沈谨言!如果没有她的全力相护,顾海早已暗中动手,沈谨言根本活不到今时今日。
今晚顾海亲眼目睹沈谨言和顾莞琪同乘一辆马车,其震怒可想而知。
“怎么还没睡?”萧诩忙了一整日,精力不济,已昏昏欲睡。
顾莞宁略略转头,温声道:“你先睡。”
温暖的烛火下,顾莞宁的俏脸一如往常平静。萧诩十分困乏,很快闭上双目。顾莞宁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褥,然后躺了下来。
便是身为中宫皇后,也有力有不逮之事。
这一团乱麻,她不能去碰,也不能去解。
隔日,沈谨言告病未露面。
顾莞琪被送离京城。
顾莞宁知晓此事后,去了沈谨言的屋子。
沈谨言不是装病,一夜未眠,思绪百转千回,引起高烧。医者不自医,心疼爱徒的徐沧亲自为沈谨言看诊。
顾莞宁来的时候,徐沧正低声数落沈谨言:“……亏得你学医多年,竟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过数日大军就要启程去边关。你偏在此时病了,还有何体力奔波赶路?”
沈谨言被训得满面通红,乖乖认错:“师父教训的是,是我一时疏忽大意了。这几日我一定按时喝药休息,争取早日痊愈,不会耽误行军。”
一张恹恹无力的俊脸满是羞惭和自责。
徐沧见沈谨言这副模样,也说不下去了,长叹一声。
就在此时,顾莞宁来了。
徐沧正欲上前行礼,顾莞宁已温声道:“本宫和阿言有话要说,还请徐太医暂避片刻。”
徐沧微微一惊,却未出声,行了一礼,很快退了出去。
顾莞宁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双目凝望着沈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