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多艰,难怪从古至今不过寥寥四人能够顺利渡过九重天劫。
宁小闲恼道:“不要前后倒置,这是我服下九转升莲华之后你才去申请来的。”她不惮去渡九重天劫,反倒气的是没有做好闭关三百年的准备。许多人来不及告别,就从此再也不见了,比如哨子,比如谈清荷,比如符舒,以及许多许多记挂的人。
长天也知道她此刻心绪激荡,轻轻抚着她的面庞道:“我若说了三百年,你能依我么?人终有一别,生死乃轮回常事,悟透了,也就看淡了。”
以她飞扬跳跃的性子,劝个闭关五十年都要好说歹说,她才勉为其难。若一开头就言明三百年,呵呵……
她气得腮帮子鼓鼓:“你倒是好歹给我个告别的机会!”幸好南赡部洲和地球的时间流速比是五十比一,这里过去了三百年,地球也就是六年多时间。否则等她一觉醒来,发觉血亲都已经过世,那才叫怅然若失。
长天轻笑:“待你淬体完成,怎样与我算账都行。现在还是好生歇着吧。”天劫的余劲在她身上其实还未过去。渡过的劫数越高,消耗越大,要完全修补就更加困难。一般来说,渡过了七重以上的天劫,获得的天道奖励就足以脱胎换骨一次了,汨罗昔年也是如此,得到了使用天狐秘术重塑肉身的机会;巴蛇功法虽然没有这种神通,但她在接下来的三十六个时辰里必须陷入沉睡,借由天道赠予的金浆改造身体,所以眼下的时间其实宝贵。
宁小闲自也明白,抱怨了几声之后即轻推他两下:“筵席那头还等着你呢,神君大人。”数百门派的大佬都在四方天城外的天香墅等着他露面,主持庆典呢。
“他们可以等。”两人在归墟内闭了死关,入定即是三百年,中间就偷喂过她一回九转升莲华。两人虽然朝夕相对,却比盖大被纯聊天还要纯洁,眼下搂着娇妻柔若无骨的身子,忍不住就要耳鬓厮磨。
他温声说着好话哄她,不一会儿就觉出她鼻息渐轻,眼帘阖起。
她终于睡熟了。
从玄天娘娘渡劫那一日起,附近四大州足足下了三天的大雨。
民间向来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放在眼下的凤城却还不足形容雨水的宝贵。在此之前,这里已经足足有两年滴雨未落,溪断、泉尽、井枯,连流过境内的一条大河,水位都不足平时的三分之一。亏得这里是隐流地界,时常有大妖行祈雨之事,大地才未因久旱而干裂,不过地里的农作物也是怏怏垂头,没精打彩。
世人都说玄天娘娘的劫雷好似惊蛰的雷声,一下轰开了雨水的闸门,畅快淋漓地下了个三天三夜。
雨水一至,整个世界重新又充满了生机。
现在权十方就走入了凤城一家临湖小筑最好的雅间里,凭阑即可观望湖景。三天前这里只是个烂泥塘子,花草挣扎求生,现在却已经波光粼粼,可惜湖水还未澄清下去,不显青碧,不过水下的青荇随波摇摆,鱼儿自在欢游,湖面上的粉荷抓紧机会,已经开出了十、七八朵来,剩下的荷箭直指南天,也是含苞待放。
三天前的暴雨下到现在,已经变作了细雨连绵,天边时常还滚过雷声,听起来却是不紧不慢。
权十方一袭白衣,翩然而至,不知多少目光追随着他,直到雅间的木门阖起才依依不舍地移开。
他要了一炉清茶,四色点心,挥退了雅间内的仆从,自斟自饮,面前却摆两双碗箸。
阑外水面上的白鸟来了又去,不知几度往返,时间慢慢推移。
有只鸟儿落在阑上,被他平和的气息所牵引,望着碟子里的果子叽喳个不停。权十方正想挟一枚给它,冷不防雅间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鸟儿骤然受惊,扑楞楞飞走了。
走进来的是个蓑衣人,外面还下着雨,他披着的厚重蓑衣上,雨水滑落如针。
权十方在桌上轻叩两下:“你来迟了。”
“是么?”回应他的声音却清脆如珐琅,令权十方面上微显错愕。
这人举手去摘蓑帽,五指纤细如幼笋,指甲施了珍珠粉,娇艳却不张狂。权十方见着即是神色一动,果然这人摘了蓑帽,就露出宜笑宜嗔一张俏面来,除了蓑衣,即露出婀娜有致的身段。
她的气色很好,细若白瓷的肌肤在阴沉的天色中看来都像是能焕出莹莹的光,面容却带淡淡红晕,两滴雨水沾于其上,竟像是三月雨后的桃花,说不尽的风|流俏丽。
“我倒觉得时辰好像分毫不差。”她笑吟吟地,阑外的盈盈湖水和她的宛转眼波比起来,一下黯然失色。
“权师兄,好久不见。”
“一别三百年,果然是很久了。”权十方和她目光相触,也不闪躲,点头致意。
“为这桩小买卖,宁夫人居然纡尊亲至,当真蓬壁生辉。”
“闭关三百年,错失了许多故人,眼下不能再错过了。”她轻轻一叹,反手关门,见他仍然举目眺望门外,不由得奇道:“看什么?”
权十方长眉一挑:“神君怎地还未出现?”
宁小闲忍不住俏面一红:“我好歹也是堂堂仙人,便不能自己出门了?”其实长天何尝不想跟来?只不过因为闭关一事得罪娘子,现下只得对她有求必应而已。再说他和宁小闲从名到实都是夫妻,道侣是忠贞一世的选择,与其说他对权十方放心,不若说他对妻子更信任。
不过宁小闲同样也放下了心,权十方都会揶揄她了,想必往事已经不再挂怀,那便很好。
“能,自是能的。”权十方一笑,红泥炉子醅得正好,他取来冲沏一盏新茶,“请用。”
在她沉睡期间,世界早有变化,其中就有一样:茶叶种植全面铺开,饮茶的习惯由贵族世家传向平民子弟,已成一时之风。茶叶再也不是特权阶层才能消费的奢侈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