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摞小样之中,其实一共有七十三件。∏杂÷志÷虫∏伙计“刷”地一下出了满背冷汗,定睛一看,忙不迭请罪:“是,是小的疏忽了。这一件不在备选的样子里,我这就将它撤走!”真是奇哉怪也,他今早将小样取出仓库的时候,还仔细核准了两遍,确认无误才敢带上它们陪着宁羽进得愿山庄,怎地这时候出幺蛾子?
宁小闲却拾起了这样绣品,摇了摇头:“我看看。”
若说精妙绝伦、若说巧夺天工,前面那几十件绣品都不输于最后这一件,每一家都请出自己供奉已久的高人来做,单从技艺而言,几乎不可能再有多少拔高了。可是这一幅的不同之处,在于绣面上绘的既不是花卉,也不是人物,而是一条庞大的巨蛇。
严格来说,这一副绣面取材于隐仙峰大战。也就是在那一役当中,世人才第一次望见了撼天神君的真身。
这一家的绣娘,居然将长天的真身绘在了上面,真是好大的胆子,好讨巧的心思。偏偏她绘的巴蛇逼真得几乎要破面而出,午后的光线给它身上镀上一层高光,蛇身上每一块鳞片都黑得发亮,浸了油一般。
宁小闲看到这里就笑了。
很明显,这绣娘不曾亲眼见过长天的真身,因此并不清楚巴蛇的鳞片根本不会反射阳光;并且这图九成也出自她自己的臆想,因为蛇头上虽然也有小角,但角度、色泽和大小都与巴蛇本尊不尽相符。可是么——
宁小闲指尖在绣面上摩挲半天,有了决断:“就它了。”
伙计吃吃道:“可,可是,大人,它并不在备选的……”
宁小闲微微一笑:“我还以为绣坊当真由我来选。”
这话里的责备意味就太浓了,伙计哪里吃得消,一下险些跪到地上去:“不敢、不敢,您喜欢便好。我这就通知下去,让这家绣坊接工。”
“天衣阁?”宁小闲抚着绣面左侧的小字:“名字虽好,似不曾耳闻?”
伙计连连点头:“是,这家绣坊的名字我们听都没听过,中京地界鱼龙混杂,这种不入流的……”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女主人可是挑中了这一家绣坊的,岂非说她眼光也不入流,因此赶紧改口,“呃,默默无闻的绣坊,没有一千家也有八百家了。前不久它找上门来送小样,我们也嫌它没名气,一口拒了。不知怎地他家绣品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哦?”宁小闲总觉得其中有些微妙之处,“吩咐下去,将它家背景调查清楚。”既然要用这一家的绣工,就要将它老底起清。
宁羽听到这里的动静,也走过来,接过宁小闲手里的绣件道:“姐姐,这里三十多位大家心血,皆不满意么,怎地只相中了这幅无名之作?”这里的绣品,件件都是顶尖儿的。天衣阁的绣件,单从绣工来说也不可能比旁家出挑多少了。
宁小闲随手从案上挑起一幅绣件,上面牡丹怒放,说不尽的富贵气息,她轻轻抚着它笑道:“你看这些,都是尽善尽美,富贵喜庆到了极致,已经挑不出半点错处。”
尽善尽美不好吗,挑不出半点错处不好吗?宁羽望着她,不明所以。这些绣坊不知道给中京多少名流制过衣,那可是比华夏皇帝的新衣要求还要严格,其技艺早臻化境,就是闭着眼也不会有半点纰漏。
“也就是因为已经千锤百炼了,所以这些绣件看起来美则美矣,却没有多少新意了。”她纤指从一幅幅精美的丝绣上滑过,“扣掉天衣阁的,这里一共七十二件,有六十四件花鸟,其中十六件有龙有凤;此外,有二十一件用了缠枝纹,七件用了水波纹,十三件用了曲水纹……”
“听出什么没?”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绣工的确都很好……太好了,反而不新鲜了。”倒是不难理解,这些绣坊都在南赡部洲中部闯出了名号,自然惜羽毛、重口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保守,轻易不敢尝试新的技法和风格了。
宁羽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笑道:“可是我亲爱的姐姐、撼天神君的新娘子,怎能用别人家的女儿早都用烂掉的款式,是吧?”
宁小闲在他头上扣了个爆栗:“你手上这件,手法技艺也不差,唯构思新颖大胆,倒是可圈可点。在我瞧来,倒比别家要顺眼得多。”是其他绣坊不懂得标新立异?那倒不见得,只是没必要而已。为求稳妥,他们只要拿出早经过人人认可的、最完美无缺的作品就行。可是天衣阁不同,它博得宁小闲青睐的唯一机会,就是与众不同。
她还有话未说,即是摸着这绣件的时候,总觉得里面透出来勃勃野心,与别家的老气横秋截然不同。这一点,倒是很得她喜欢。
宁羽嘿嘿笑了几声,知道这个姐姐一向任性而为,反正这是为她准备的婚衣,她喜欢便好,准姐夫想来也不会有甚意见。
被宁小闲点中,对天衣阁来说是天大喜讯。第二天下午,就有两个四十多岁的绣娘来得愿山庄为宁小闲量体,准备回去裁衣。宁小闲问道:“你们绣坊的样子,都是谁画的?”
所谓“花样”,其实最早的意思就是指绣花的样子。没有样子,绣娘很难精确下针,尤其在多人协作缝制的新裳上。
绣娘满面堆笑:“是我们东家亲自操刀,她时常有些新花样呢。”
“看出来了。”宁小闲点了点头,“你们东家何在,怎地这次没来?”倒不是她拿乔,而是遇上重量级客户,一般绣坊哪敢怠慢,多半老板都要亲自出动。结果天衣阁只派了两个绣娘过来,东家仍未露面,这可是真不怕丢客户啊。
绣娘赶紧道:“东家到了外地去办事,恐怕要两三个月后才能归来。您只管放心,样子已经赶好,待着了色,再有四、五天就能给您过目,时间还富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