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拒绝了!宁小闲大为意外,正要再说,长天捏着她的小手用力一握,将她余下的话都压了回去。随后他沉声道:“说一说这几条鲨妖。”
郝虎想也不想道:“我驭剑经过距此六十里外的一处环礁,正好见着这三头礁鲨的尸首搁在上面,看样子新死不久,还未腐烂,于是拣装到戒指里。”上了年头的妖怪浑身是宝,海妖的外皮坚韧,尤适合炼器。
宁小闲和长天互视一眼,继续问:“余下的鲨妖呢?”
“余下还有么?那我就不晓得啦。”郝虎挠了挠头,“姐姐和姐……夫怎会到东海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位早就随隐流返回大西南了。”隐流老巢在巴蛇森林,满天下皆知。
他这一声“姐夫”叫出来,果然看到长天面色和霁,满身的凌厉稍减。宁小闲叹了口气道:“我们要到灵浮宫去,本来听说莆溧湾浅海处住着一窝礁鲨,时常游到海湾里来,就想找他们带路,哪知这么不巧。礁鲨一般集体出动,这三条既然浮上来了,剩下的估计也难逃毒手。”
在海里寻找一个从未去过的宗派驻地,哪里是那么容易之事?并不是有人指个方向就行。所有海妖的老巢都掩在茫茫深远的海水底下,表面看上去只有万顷碧波,在这个没有卫星定位导航的世界,就算是长天也无计可施。所以他们能拿到灵浮宫的一星半点消息,走到海边却依旧要找人带路。
郝虎奇道:“我一直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伤了它们。”
宁小闲摇头道:“海中妖怪的种类还要多过了陆地,谁能说得准?不过看它们的死状,倒像是我们这一路走来听说的某种怪物出手了。”
郝虎专注道:“哪种?”
她缓缓道:“旱魃。”
郝虎眨了眨眼:“什么,那不是陆上行动的怪物么,为何拿礁鲨开刀?”带个“旱”字的东西,为什么会下水杀海妖?
宁小闲摊手:“那就不晓得了。”
郝虎摸了摸后脑勺道:“姐姐若想找人带路,从莆溧湾往东北方向再走二百三十里,有一座海公城,就毗邻大海。我在那里呆过小半个月,知道那儿常有海妖上岸,与人类通联买卖。”
宁小闲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唔,你真不考虑与我们返回隐流?”
郝虎咽了一下口水,才轻声道:“不去了,我要先修好天闇球。另外,我也甚是习惯这样的独行生活,姐姐好意,我必不忘怀!”
宁小闲也不再劝,望着他叹了口气道:“好罢。那么,保重。”从秀发上取下一枚红珊瑚雕花金钗,珊瑚给雕出了玫瑰的形状,其艳如火,底下却坠着两枚小小的金丝砗磲珠。这钗子看起来甚是低调,并不显贵重,只有行家才明白它的身价。
她将钗子和一瓶丹药都递给郝虎道:“一会儿那小姑娘回来了,你送与她吧,就说是——”她想了想,笑了,“这顿饭的饭资。”
郝虎接在手里,当即感觉到上面微微的神力波动,不由得动容:“姐姐,这太……”
宁小闲截口道:“去吧。”
她话中的不容置疑,令郝虎只能闭起了嘴,跳下大车。只听得砰地一声,厚重的车门在身后关闭,随后驳兽拉动华车升空,往云端而去。
小女孩刚好自海边返回,手里抓着一只沉甸甸的棕榈网兜。眼见大车向着东北方向而去,她靠到郝虎身边道:“咦,客人这就走了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垂眸道:“回屋吧。姐姐有礼物给你。”
“可我抓了这么多……”她举了举网兜,“虎哥哥,你那个朋友等会儿还来么?”
话未说完,郝虎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口中轻轻“嘘”了一声。
驳兽行进的速度很快,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飞到千丈开外了,不过,车里的人实在神通广大,他没把握这点儿距离就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望着他,郝虎松开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才低声道:“我很快也要离开这里。”
这小女孩面色一白。不过她命运多桀,早不像普通幼童那般任性,闻言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哦”了一声,慢慢低下头去,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却听郝虎声音中带着笑意:“不过,最多有三、四个月就会返回,届时我带你一起走,如何?”
她蓦地抬头,眼里写满难以置信:“当,当真?”
郝虎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儿欢喜得满面通红,突然想到一事,不由得低声道:“那,我弟弟怎么办?”
“姐姐拿出来的这瓶清净丹,莫说小小眼疾了,就是个瘫子也能治好。届时,你弟弟随我一起走吧。”他面向大海的方向,微微眯眼,“待此间事了。”
他却没注意到,茅草屋旁边的草丛里探出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昂首冲着他们吐了吐信子,呆滞的蛇眼中却有金光一闪而过。
车门关闭,宁小闲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起。
马车飞奔在云间,仰赖车身上的阵法作用,只有一点点微风吹进窗来,俏皮地拂动她额前的青丝。
长天看不过,替她将发丝挽到耳后,只听她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小子,满口胡柴。”
他低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被旧日情义蒙蔽,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人真是坦荡啊,连吃醋都吃得这么光明正大。宁小闲哭笑不得,伸出柔荑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却被他反掌牢牢按住。
“我怎看不出来?”她轻声道,“这小家伙,每说到关键之处都是含糊带过。他说自己被朝云宗赶出来,我倒是信的,他的脾气从小就梗得很。可是后面这几个月的行踪,他却不肯实说了。”
长天冷冷道:“他拿出来的天闇球品阶着实不低。相应地,能将它损毁成这等模样的,也不会是普通的修仙者,那至少也是仙境以上。”他微微一哂,“不过是个入门半年的弟子,朝云宗怎会派出仙人追杀他?就算当真如此,连这球都半毁了,他又怎么可能从仙人手中逃走?呵,他撒谎时,心跳比雷声还响,莫不是以为我听不出来?”
她微微一惊:“他的命定法器,竟有那般品阶?唔,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帮他?”
他抓起心上人的小手,在手背印上落下一吻:“我帮的不是他。”
郝虎敢当着他的面扯谎,换在平时,早被他弹指爆成了血雾;现在这小子能完完整整地从他眼前离开,还带走一面旁人垂涎不已的黑木令牌,都是因为郝虎一家昔日于宁小闲有恩。
她欠人家的恩情,他来还清。
长天悠悠道:“我只是奇怪,你居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就是个好奇宝宝,这一回居然能忍住,也是出乎他意料。
宁小闲笑了,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他长大了,已不是我熟悉的大虎,我又何必多事?就连我邀请他来隐流,他分明是心动的,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是拒绝了。”
“那小子被逐出山门,看起来无依无靠,前途难卜,居然还不肯投入隐流。”长天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愠怒,只是就事论事,“那只有一个理由。”
“嗯?”她隐隐觉得,这答案很要紧。
“要么,他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困窘;要么,他觉得投入隐流很不方便;又或者——”他微微拖长了声音,“他有更好的去处了。”
经过两战的发酵,隐流的名声在南赡部洲上正是如日中天。对郝虎来说,世上还会有更好的去处吗?宁小闲在隐流,也就意味着他有世间一等靠山,不说是摇身一变、变作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太子|党,恐怕亦不远矣。
他却拒绝了这份邀请,拒绝了这条出路。
她知道,这少年其实机警得很,作出这般不智选择的背后,一定有个合理的理由。
“罢了。”她微微后仰,靠入长天怀中,被他轻柔抱拢,“随他去吧,反正也与我们无关了。”她只是有点小小的感伤,在初临南赡部洲的一年里,她和这少年曾是那么无话不说的伙伴。
等闲变却故人心,这小子,也终于学会了心怀诡谲啊。
她闭着眼,就没见到长天目中有金光一闪,随后薄唇轻扬,泛出来的却是一抹冷笑。
驳兽大车往东北方向奔行了不久,果然见到一座滨海之城。这城市有一半由海岛构成,所以海面上多桥、多舟。
郝虎至少有一点没说错,这城市有一半建在水上,所以从此登陆的海妖也很多。在南赡部洲,妖怪和人类混居乃是常态,水族虽然不喜欢陆地生物,但偶尔还得上来打交道的。
在这种地方打探消息真是不难,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头熟知灵浮宫方位的鳗妖,而长天一向很擅长于“说服”别人,所以这头鳗妖立刻就同意了给他们做向导。
既然要下海,驳兽大车就不适宜走水路了,只能被寄存在当地最大的一家酒楼里。一同被留下来的,还有弱萍和花想容姐弟。
鳗妖小心翼翼问长天:“可要雇佣游车?灵浮宫离这里还远着,至少有四千里之遥。”
游车和马车一样,也是载客的工具。不要问海族自己能游泳为什么还需要游车,修仙者多数都能驭剑飞行,可还是需要马车代步。交通工具不仅省力,有时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个理由无论是在南赡部洲还是华夏都通用。
只不过游车在海里行走,所以拉车的从走兽变成了海兽,并且大车是全封闭式的,其外形多样,有的是巨海螺制成,有的则是比房子还大的白贝。海公城的小岛边上就泊着许多,独特的样貌直让宁小闲看得目不转睛。
长天却摇头道:“不必,随我来。”他将宁小闲抱在怀里,一步跨出就是数十丈远,鳗妖驱动身法,可是用尽吃奶的劲儿也追不上。
毕竟是水族,这陆上的神通使用起来就没有那等趁手。等他呼哧呼哧赶到一片无人的海滩时,长天早立在这里,侧头道:“一会儿,你跟紧我的水流就是。”
水流,什么水流?鳗妖正迷惘间,眼前一幕却将他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黑衣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庞大无比的怪物。虽说他两人的真身形状还有些儿像,然而这条巨蛇的体型,至少是他的千倍以上啊!这海滩根本容不下巨蛇,所以它的身形全部盘在海水里,可是直到十里开外,浅海海面都被它蜿蜒的身躯隔作两半。从岸上看过去,就像海上升起一堵黝黑而浑厚的石墙!
出了这么大变故,海公城里的人也不是瞎子。城里的喧嚣声方起,巴蛇已经吹了口气,将呆若木鸡的鳗妖直接扫进海里。这时,才有一个清脆的女声提醒鳗妖:“快走,不然他会吃了你哦。”
鳗妖下意识地仰头一看,才望见蛇首上还坐着一个女子,正是方才被黑衣男人抱在怀里那个。蛇首上的尖角比山峦还庞大,她只能坐在大蛇额头正中央,微微凹陷下去的位置,看起来更显娇小单薄。
看她神色惬意得很,说出来的话却满满都是杀意。鳗妖听在耳里就出了一身汗,再被巨蛇冰冷无情的双眼瞪住,只得颤巍巍道:“好,好,两位请随我来。”多亏他已经变回了本体,没手也没脚,不然他真怕自己在这巨蛇的瞪视下直接软腿摔倒在沙滩上。
巨蛇转动身躯游向深海,水流激越,海面上顿时掀起数十余丈高的浪头,狠狠拍向沙滩。眼看这片洁白澄净的小海滩是不保了。
-------水云有话说------
本章4000字,依旧双更合一。咳,水云今日或许留在上海,或者返回厦门,看心情决定要不要多玩一天_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