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镯子的造型是一条小蛇头尾相衔,盘曲在她皓腕上,其手法真是巧夺天工,从他这角度看过去,蛇儿栩栩如生,仿佛真是个活的,身上比草莓籽还细小的鳞片也是历历可数,没有半点含糊,单从雕工来说,这东西就已经价值连城。这蛇儿也不知道什么品种,额上还有几个尖细的角,倒似蛟龙一般。
镯子虽然精巧雅致,到底是雕成了一条蛇,并且雕得太好,和真蛇看起来几无二致。乔得鲁暗暗讶异,一般姑娘都喜欢花草鱼蝶,对虫蛇都敬而远之。像这位宁姑娘一样,特地把镯子雕作了蛇形的真不多见。
得了鼓励,章师爷精神一振,抱拳道:“城主大人对您推祟备至,言道若是您肯相助,要拿下这个作祟的东西易如反掌。”
他的手原本一直笼在袖中,这一抱拳才拿出来。随后女主人的目光从他手上扫过,微微一凝。他动作流畅,随后左手搭在右手上方,将那瑕疵盖住了,可是女主人何等眼力,当即看出他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居然短了一截。别人五个指头伸出来是长短不一,他却像是被一刀斩平了。
章师爷也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下意识地拉了拉袖角盖住右手,赧然道:“见笑了。”
原来这位师爷也身有残疾。女主人的目光更加和缓了,温声道:“怎么回事?”
章师爷苦笑一声:“两年前被狼妖咬了。”他不愿多谈这个,遂转了话锋,“宁姑娘,饶平城……”
女主人再一次打断他道:“整个雍和州都在七煌剑派治下,饶平城何不向这地主求援?”仙宗和人间地界的关系是双向的,城池州郡向仙宗提供仙银和各项物资,而仙宗则要保护凡人,负责解决他们的矛盾和争端,以及遇到的危难。雍和州是七煌剑派治下最繁华的大州之一,它不该放着饶平城不管的。
这回出声的却是乔得鲁:“初春时,听说西边的雁沙岗爆发了仙人战,七煌剑派在那里损失惨重,战争结束之后只顾着自己休养生息,这几月又有外敌入侵,他们忙着打架,哪里有空管我们死活?”话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这其实也是许多凡人对高高在上的仙宗的态度。章师爷瞪了他一眼,向女主人赔笑道:“这个嘛,主要现在外头世道很不太平,饶平城死的又是四个凡人,实在不好拿这样的案子,去麻烦七煌剑派的仙爷们。”天下仙人互相往来,谁知道这位姓宁的女仙和七煌剑派有没有交情?须得小心祸从口出才是。因为北方仙宗和本地势力拼抢地盘,现在外面兵荒马乱,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凡人死去,饶平城区区四条人命,能被七煌剑派放在眼里吗?说不定烦到它了,两记板子拍下来,城主首先吃不消。
所以,乔得鲁就得硬着头皮接手这个案子。
女主人笑着望了章师爷一眼,显然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你怕麻烦七煌剑派,却不怕来麻烦我么?”
章师爷干笑道:“哪里,哪里,女主人宅心仁厚……”
女主人淡淡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宅心仁厚了?”她前一秒还巧笑晏晏,后一秒就板起了脸,顿时就有无形的威势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空气中似乎连风都停止,外头婆挲树海的响声也消失不见。
阁楼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两个凡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女主人再度轻启朱唇,声音也放软了:“我只是到饶平城养伤,却无意也无法插手人间事务。两位也看到了,我现下行动不便,就是想帮忙亦是有心无力,请向饶平城主转达我的歉意。不过,我也愿送两位一件小物,以表心意。”说罢,自怀中掏出两只青玉符,着弱萍递给两人:
“这玉符能助你们免受邪魔鬼魅所伤。只消邪物近身,玉符即会发热示警。”
两人接了,听她语意坚定,知道这决定已不可改,只得说了几句客套话,告辞而去。
再度经过幽深的园林,并且从申春堂构的侧门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就是“砰”地一下关门声。
两人走了这一趟,却几乎是一无所获回去,均觉有些沮丧。章师爷安慰乔得鲁道:“至少知道了苗老二无功而回,并没有进这宅子。”
乔得鲁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就只凭那侍女的一面之辞?”他哼了一声,“依我看,这姓宁的女仙嫌疑才大,能控着山精鬼怪为她所用,要杀人不是易如反掌?”
“不能罢?”章师爷失笑道,“她现在如此富足,有良田山林大宅,还有神通傍身,能有什么原因会去杀人?再说仙人虽然有惊天动地的本事,却很少会主动出手,去灭杀凡人。这就和我们没事也不会特地去踩蚂蚁窝一样。”
杀人也要讲究动机的。他说得虽然卑微,却也是事实。
乔得鲁听了,也不再吱声,不过章师爷从他的眼神看出,他心底依旧是不服的,因此长叹了一声。
两人离开承平楼之后,弱萍即推着轮椅将女主人送回房,小心扶她倚在软枕上:“您居然不管这闲事了?”
她语气里颇有惊奇之意。两人相伴甚久,女主人也不计较她的没大没小,微嗔道:“这与我有什么相干!你当我专找麻烦?”这里没有外人了,她原先一派端庄肃穆的模样全都不见,乌眸滴溜溜一转,就是无尽灵动。
就连弱萍见了,也暗暗喝了声彩:女主人这变脸的功夫越发厉害了,难怪能将神君大人的心牢牢抓在手里。不过她太了解主子了,抿着嘴笑道:“既不想管,您为何总去抚这……这……镯子?”目光落在她手上蛇镯上。
这大半年来,她的确养成了个习惯,即是心中一有思虑就会抚摩这只蛇镯。
-----------水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