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种车厢内,比马车内更不舒服。
不过朱栩也经历过更难受的时候,坐在那摇摇晃晃,闭目假寐。
他边上下一点是曹化淳,厢璧左右坐的靖王与平王,平王也闭着眼,唯有靖王朱履祜一直没有办法定下心。
好一阵子,朱履祜看向朱栩,以一种和缓的语气问道:“皇上,真的要将文昭阁移到内阁吗?”
给朱由检换个哪个地方都可以,唯独‘内阁’例外,那里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没有道理进了内阁还不给权的。
这是一种明示,皇帝要放权给信王,要扶持他了。
朱履祜不清楚皇帝在打什么算盘,可清楚,这一不小心会有严重的后果。
朱栩睡不着,闻言睁开眼看向靖王,笑着道:“怎么,你有什么其他看法?”
信王,靖王,平王是目前宗室内地位、权势最高的三人,朱由检乃皇帝的亲兄弟,平王执掌宗人府,靖王的督政院涵盖了都察院全部职权,虽然眼下还没有发挥多大作用,可潜藏的权势令人心惊。
朱履祜看着朱栩,微微躬身道:“皇上,信王缺乏远见,做事又反复,臣认为,以他这种急功近利的性格,不适合主持眼下的政务。”
朱栩没有说话,朱由检的性格他是比较了解的,大明现在正是革新的关键时候,一定要谨慎小心,稳步推进,决不能半途而废,任何一项政策的突然废止,都会令改革重挫,甚至给整体计划蒙上阴影。
朱履祜见朱栩不接话,思忖一会儿,又道“皇上,臣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皇上的革新大业能够顺利完成,实现我大明中兴,千秋万世!”
朱栩轻轻点头,抬头看着他道:“你说的朕都知道,这样吧,你也进内阁,辅助信王皇兄,匡扶得失,拾遗补缺。”
朱履祜神色微变,不动声色,目中警惕一闪,连忙道:“皇上,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的认为,信王还不足以承担大任……”
朱栩淡淡一笑,道:“嗯,朕知道你的忠心,好好做。”
朱履祜可不敢小觑眼前的皇帝,心里忐忑,脖子有些僵硬的抬手道:“遵旨。”
马夫在前面打马,飞快的向北,一辆辆‘马车’绵延不绝,也唯有车厢内的玻璃灯罩内的灯才能勉强一直亮着。
车厢内安静了一阵子,朱栩忽然又看向朱履祜道:“靖王,你回京之后,在督政院,重新将内阁,六部九寺以及皇家政,军两院,还有地方省,府,州县等各个衙门的权职细细梳理出来,务必要明确,仔细,不能给各个衙门,官吏推诿,塞责,躲避的机会,一旦出事,要追究到人,尤其是衙门的主官!”
朱履祜一怔,慌忙道:“遵旨。”心里却越发紧张,细分权责,这明显是政改的更进一步,不知道多少人会抗拒,阴奉阳违,同时,他也会被架在火上!
朱履祜不清楚这算不算是皇帝不留痕迹给的一个教训,却知道他接下来需要更加用心才能获得皇帝更多的信任。
平王好似睡着了,在那摇摇晃晃,心里却透亮。朱履祜的企图心太明显,公然‘构陷’信王,肯定会引起皇帝不满,暗暗摇头。
曹化淳一直恭谨的跪坐在那,低垂着眼帘,抬眼看了看朱履祜,保持不动。
朱栩说完,又闭目敛息,对于朱履祜刚才的话好似完全没有在意。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奇怪,然后有些压抑。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马车的速度也在变慢,好在还在继续前行。
朱由检的马车内,有王承恩,傅昌宗,周应秋。
傅昌宗与周应秋也都已经知道了前不久朱栩对朱由检的承诺,两人表情平静,心里却都没有当一回事。
朱由检同样很清楚,这两人是皇帝的心腹,搞不定这两人,他即便搬入内阁,成为‘首辅’,可也做不了什么,与在文昭阁没有什么不同。
朱由检微笑,礼贤下士般的看向傅昌宗,道:“傅尚书,户部今年的税银,税粮应该都统计出来了吧?”
傅昌宗倾身,表示对信王的尊重,道:“是,税粮两千一百万石,白银一千两百万两。”白银这个收入包括了商税,关税,外加茶,盐等的一部分。
这也是因为朱栩不想让户部,或者说是国库过于尴尬的原因。
朱由检眉头一皱,税银在增加,税粮却在减少,问向傅昌宗道:“税粮为什么减少?本王记得去年是三千万石?”
傅昌宗稍作沉吟,道:“回王爷,去年因为有补缴欠粮,各地整肃比较严厉,所以才多出一部分,今年全国灾情加重,朝廷免了不少地方的赋税,单西南几省就近一半,因此税粮在减少,并且今后还会不断减少。”实际上,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户部在推广番薯,玉米。
户部没有刻意隐瞒,可朱由检从奏本也看不出详细,闻言神色凝重,心里却暗松。虽然这个比去年糟糕,可比天启,甚至是万历后期都好很多,就没有多问,转向周应秋道:“周尚书,吏部的年终考核应该有结果了吧?”
没有了京察,吏部考核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任何一名官吏,在考核上随便加上一句负面词语,吏部内部,甚至是廷议上都能被扫进垃圾篓。
当初星以‘浮躁’一词,将三百多浙党,昆党,楚党等官员赶出朝堂,赶出京师,其威力可见一斑!
周应秋神色沉着,语气平静的道:“回王爷,已经定下了。”
朱由检看着周应秋,从周应秋的语气中他就听得出,这位‘隐相’并不喜欢他。
朱由检以亲和的语气,笑着道:“嗯,回京之后,请周尚书送到文昭阁,本王要看这些考核。”
周应秋看着朱由检,稍稍沉默,旋即道:“王爷,您还没有搬入内阁,是否太急切了一些?”
朱由检脸色微变,沉声道:“周尚书此话何意?”
傅昌宗也有些意外的看向周应秋,旋即心里一动,暗感这位周尚书的老奸巨猾。
周应秋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道:“王爷,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不该插手的,我劝您不要插手。皇上胸怀四海,志存高远,不会为眼前的小事计较,可作为臣子,该有的分寸,您也要把握好……”
朱由检脸色阴沉,不说皇帝准许他搬入内阁,单说他是先帝遗诏的摄政王,难道还没有看吏部官吏考核的权力吗!
周应秋说完这些就没有说话,坐在那,垂着眼帘,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王承恩冷眼旁观,他很清楚,朱由检特意将帝党两个首领找来,就是为了拉近关系,方便以后施政,可这位周尚书明显很排斥信王。
他看了眼傅昌宗,见他无动于衷,心里突然一震,在朱由检耳边低声道:“王爷,不要再说了。周尚书的话,是说给皇上听的。”
朱由检太阳穴跳了跳,愤怒之下飞速冷静下来,陡然间醒悟。
周应秋不同于傅昌宗,傅昌宗是皇帝的亲舅舅,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皇帝的人,是‘帝党’,他对朱由检态度和缓不会引起皇帝的不满与猜疑。可周应秋不一样,这位执掌天下官吏帽子的‘隐相’要是惹起皇帝猜疑,那是随时都可能下狱的!
与其说他刚才的话是在教训信王,不妨说是向皇帝表忠心。
朱由检虽然想通了,心里还是愤怒,看着周应秋沉声道:“本王怎么做事还不用你来教训,本王回京之后就要清查吏部,若是让本王发现不法之处,休怪本王严惩!”
周应秋微微倾身,不说清查需要皇帝点头,真的进了吏部,想让人看什么,不想让人看什么,还是他说了算,因此表情越发的淡漠。
周应秋也是无奈,随着信王的地位抬升,不止是他,除了傅昌宗外的大部分人都要以不同的方式向皇帝表达‘忠心’才行,否则就有可能被踢出‘仕途’,以皇帝的年纪,一旦被踢出就有可能是终身‘不仕’!
傅昌宗早看出了周应秋的心思,所以闭目在那装睡,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朱由检的这个狠话,自然也是给外人听的,否则他即便搬到了内阁,情势也不会改观多少。
其他马车内也都各有商议,不过更多的是这次如何论功行赏,那些人会高升,空缺的位置又如何填补,尤其是仿佛真空一般的辽东,有多少好位置。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终于到了西平堡,稍作休息,车队要换马,西平堡也在清理道路。
这休息的空隙,朱由检马车里的话很顺利的传到了朱栩的耳朵里。
朱栩先是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周应秋的用意,甚至周应秋的话不止是说给他听的,也包括所谓的‘帝党’,是怕有些人分不清状况,会乱来,破坏朝政。
朱栩心里透亮,脸上却无奈的摇头道:“这周应秋真是不给朕省心……曹化淳,你亲自去皇兄马车,代朕训斥周应秋,就说他‘骄纵跋扈,目无尊长’,立刻向信王请罪,并且保证以后不再犯!”
曹化淳应声,起身出了马车,转向信王马车。
靖王与平王暗暗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平王是个老好人,可也心明眼亮,不由的暗自担心,信王会不会再搞出个‘信王党’,那可真就触及皇帝的底线,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曹化淳当着朱由检的面宣了朱栩的‘口谕’,周应秋面上平静,心里没不舒服反而很高兴,领了旨意,很干脆的转身就给朱由检躬身行礼,道:“下官之前冒犯王爷,还请王爷大人大量,不要怪罪下官。”
朱由检本来心里藏了口恶气,此刻也算是出了,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马车,声音冷淡的道:“周尚书,还是换个马车吧。”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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