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生有意掩护,林苏青不得不承情,九死还魂锁尚未得手,二太子殿下尚未苏醒,他还不能显示正身。
如果杀了百晓生……
此想法一出,他愕然一惊,惊诧过后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拳头。短浅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之中,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印记。
我方才竟然起了杀心……
他诧然若惘,甚至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更是不敢苟同自己方才的想法。
以此时此刻的心境来说,他不会想要杀了百晓生以灭口,可是为何方才……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从来不是他的作风,并且他一直认为这般残忍的行径是最劣的选择。何况在眼下的处境来说,既然领会到了百晓生的有意掩护,对于他的想法来说,并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仿佛被什么左右了自己的思维,就在那一瞬间,稍纵即逝的迷失了自己的思维似的。
无法理解。
林苏青这厢自我迷茫了许久,百晓生与清幽梦那边却已经开始了正式的目的。
清幽梦桀骜不屑于一切,可是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她也愿意放下,行该行的礼数,尊应有的尊称。
她话里话外一如既往的坦白,却很谦逊有礼许多。
“居士也不知妖界当前的局势吗?”然而很显然,她也依然一无所获。
“啊妖界啊,我许久未曾去过了。大约……大约得有一两百年未曾了。”百晓生摸着下巴回忆着,半晌反问清幽梦道:“你们打听妖界的近况干什么?”
“哦!”话音未落突然一声惊呼,旋即说道:“你们也要去妖界避难么?哇,三清墟的追捕还在持续么?”
不等清幽梦回答半个字,他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做什么不干脆回幽冥界呢?你们现在去妖界别说避难找清净了,只怕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火坑了。”
“居士方才不是说对妖界的事情毫不知晓吗?”清幽梦一语道破,不留情面,然而百晓生却毫不在意,说不知道不清楚的是他,说有麻烦的也是他。真真假假的引人自己去选择信哪一个。
“适才我不想说,忽而间想说就说了。”百晓生粲然一笑,道:“不过有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有云否极则泰来。”他说着话时转眸看向林苏青道:“或许你们可以乱中求胜呢”
“乱中求胜?”清幽梦疑惑道。
“求生”百晓生咧嘴笑道,“我说的是求生你们不是要去避难么,避难成功不就是生?”
他改口说是求生,唯有林苏青从他方才投来的目光之中读懂,他说的分明就是求胜,且并非口误。
清幽梦反反复复品着百晓生的话,俄尔抬眸问道:“居士的意思是妖界现在正临祸事?”
“诶?我可没这么说呀,你自己的揣测莫要妄图加在我的头上。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何况以我的身份,我更不能乱说话了,你可别给我乱加由头。”
林苏青沉默如天际边静静漂浮的云团,浮动的正是他的思绪。
置之死地而后生……莫非他们此去,或许有生死之险?
否极则泰来……莫非此去有意外之获?
百晓生的弦外之音,可是如此?林苏青蓦然抬眸,目光如炬,直想百晓生的神情之中读出一点答案,可是这一眼,竟恰好捕捉到从百晓生的眼尾悄悄扫来的目光。
他的暗示是什么?他欲言又止的又是什么?林苏青不禁上前了小半步,直想擒住他的衣襟逼问清楚,可是却不能。
我甚至不能多问,林苏青心中怅然,现在我叫秦且,我不过是一介小小散修,那些层面的问题,我不应该知晓。
他把最后的希冀投向了清幽梦,但愿她能够问出一些他想问的问题来。
“那么居士,妖界祈帝多年来闭关不出,敢问是否真如传闻所言,是乃病重?”
此一问,林苏青叹息,这是他知道的问题。如果能传达念力而不被清幽梦所察觉的话,他真的很想通过念力控制清幽梦的思绪以借她之口,问出自己自己想问的问题。
“哦你们想问祈帝呀。”百晓生挠挠后脑勺,竟像个摸不着头脑的普通人似的,一双茫然的眼神将他们俩来来回回望了几眼。
随即说道:“你们此去,如果是想见祈帝的话,那我只能说尽快吧。”
“尽快?居士的意思是?”
“如果是为了去躲避追踪,寻一时安稳,那就别去了。”
“别去?别去又是什么意思?”
清幽梦之问,亦是林苏青之问。当她如自己心中所想问出一模一样的问题之时,林苏青险些以为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念力,冲动之下无意中控制了她的思绪。
又惊又险。虚惊一场,却也提心吊胆。百晓生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唉呀,天机不可泄露呀小姑娘,我不能说得太多,会有因果的,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百晓生摆摆手,作势要走,“就当我报了你们帮我解除机关之恩。”
清幽梦一挥鞭子想拦截他的去路,可是一去,却扑了一场空。
他仿佛是故意出现,被他们找到,又故意遇难,要他们解围。
他仿佛是故意来带消息的。仿佛随便找了个由头使自己的现身合理,却也不甚合理,故意让他们知道他的有意而为。
林苏青是这么觉得的,不知清幽梦作何分析。
她却道:“昆仑居士百晓生的话你也听见了,此去妖界恐有凶险。”
“嗯。”
“你我萍水相逢,承蒙你近来多关照。”
“你不必同我去犯险。”“我偏要和你一起去。”
他们俩同时出口,林苏青清亮的声音正好盖住清幽梦一分,不要不亢,不强硬也不无力,正正好一分,压住清幽梦的声音,权当做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清幽梦怔住,心头一暖,原本无情而冰冷的声音仿佛在热水之中渐渐泡温的兵器,多了那一丝丝的温度。
之于她,说出来的有一分,实则心中却有七八分,甚至更多。
“你何必。”
“我也有必须去的理由。”
她以为全然是为了她。
“既然如此,我不多劝。是你自己的性命,你自己做主。”
霎时风也清,云也静,心绪却如风中飘曳的杨柳枝,亦如轻轻翩飞的柳絮沫儿。迎着洋洋洒洒的光看去,他立在浅浅风中,犹如白玉山头见,应当身在瑶池中。
倘若千难万险必有一死,那么死之前若能看一眼他面具之下的样子……
“无论有多危险,我是死不了的。”她如实相告,“你清楚的我身份,生死轮回掌握在我族之中。”
“嗯。”
“而你之生死犹如蝼蚁。”
“却也不能小瞧一只蝼蚁的用处,不是么。”他无所谓的笑笑。
“你会死。”
“你不是才说了不多劝么,怎么还在劝。”
“……”清幽梦无语,没好气的撇他一眼。
“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我说真的。”林苏青认真而道,“亦如你所说,命是我自己的,应当何去何从,我自己做主。”
假如真的能自己做主的话。
说时,清幽梦抬手掐算,林苏青一把握住她的手制止道:“我不信天命。”
“我只是想替你算一算此去吉凶多少。”
“算了又如何。若天命定我此去凶多吉少,我还是要去;若天命定我此去绝无风险,那也正合我意。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去,何苦劳神?”
一只蝼蚁试图陪伴一只虎豹去试险。是不是多此一举了。可是一旦明白了蝼蚁的心声,便不是了。
“你也说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我生死如何,你就少费点心吧,是我自己想去凑热闹。”
“呵,凡人。”她道,听似轻蔑,却不是。
凡人的天真、凡人的愚蠢、凡人的不自量力、凡人的痴心妄想……凡人……
“你叫秦且。”
“怎么?”
“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生人?”
“怎么?”
“我不会让你死。”
“谢谢。”
他习惯性客气一声,笑了笑,蓦然好奇想问她一句:“若是天命定我一死呢?”
“天命又如何?有的是天命定不了的事情。”
天真可爱的清幽梦啊。
忽然好想摸一摸她的头,便抬手摸了摸,忍不住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她个子小小的,恰好到他的胸口,他拉她过来,拥入怀中。
“不能让你看见我面具之下的模样,且让你听一听我的真心吧。”
“真心是什么。”她茫然道。
“真心就是——今日的天色真好,风正好,云也正好,阳光也正好。唯一不好的就是……”
“没有不好。”她截断道。
“嗯。”他便不说了。
当他说起“唯一不好”之时,她想,唯一不好的就是迄今为止不知他长的什么样子,可是仔细一想,现在看不看又有什么所谓呢,既然这也已经不算不好,便没有什么不好了。
林苏青的下巴摩挲着她细软的头发,心中想道——我并非为了九死还魂锁而全然虚情假意,九死还魂锁为我所愿,你亦为我所愿。往后你知道了真相,但愿你不要恨我。
此时此刻什么都好极了,可是没有说出口的话,到底说出来好,还是不说出来好啊。
这风、这云、这阳光、这发香……抱一次,少一次。
突然明白了“珍惜”这个词,其实是时日无多的意思。
相爱终生幸福终老,绕不开一个“终”字。
“那么,就让我们彼此珍惜到生命的尽头。”真心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