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的时间只拍了三个镜头,张子安算是初步体会到电影拍摄的过程,也体会到其中的枯燥与无聊。屏幕上那些精彩纷呈的画面,全是由这些枯燥无味的短镜头拼凑组合起来的。演员与剧本,就像是各自独立的氢气和氧气,而导演就像是关键的电火花,将之混合在一起,产生了爆炸般的化学反应。
尽管如此,张子安还是觉得很无聊,特别是冯轩喊“cut”的时候,总会觉得莫名的泄气,如同眼见着一座沙堡被堆积起来,只差一点就完工时却出了瑕疵,又像是一位顾客问东问西问长问短,问了足足一个小时却什么也没买……
飞玛斯精神抖擞,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张子安知道它肯定很累了,光是第一个镜头就来来回回跑了六遍,算上排演阶段差不多有十遍,然而每次都会一丝不苟地执行导演下达的命令和要求。
拍完第三个镜头,已经是将近下午1点,冯轩终于决定拍摄暂停,先去吃午饭。
“领盒饭喽!”
听到这句话,站着都差点睡着的张子安终于清醒了,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为了吃到剧组的免费便当,他早上都没怎么吃饭。
剧组的其他人忙碌了一上午,又累又饿,把手里的东西一放,呼啦一下就跑去领盒饭了,看场面跟高中食堂开饭差不多。
“飞玛斯!”他冲飞玛斯招招手,把它唤过来。
等飞玛斯走近后,他问道:“怎么样,饿了吧?”
它微微摇头,“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我站了一上午都饿得不行,你跑了那么多趟,肯定饿了。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休息一下,我去把便当领回来。你这么卖力,怎么也要多加个鸡腿才行。”张子安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鸡腿”两个字,飞玛斯不自觉地舔了舔舌头,蹲坐下来休息。
上午没有赤龙和王子的戏份,它们被张子安用牵引绳拴在旁边,一直很乖,没有乱叫。它们凑到飞玛斯旁边,趴卧在地上。
张子安看剧组的其他人抢便当抢得那么凶,心里没底,不知道便当数量是不是足够,同样不敢怠慢,奋力挤进人群里,对负责发便当的小哥说道:“来四份便当,要肉多的!”
然而,便当小哥却只递给他一份便当,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人一份,不许代领,你要那么多干嘛!第一天来剧组?领完就赶紧走,别挡着其他人!”
张子安没有走,反问道:“你确定不能代领?那我就只好让我的狗自己过来领了。”
旁边有人对便当小哥低声说了几句,便当小哥抬眼看了看他,“驯狗的?怎么不早说?四份是吧?拿了赶紧走!”
说着,又拿起三份便当摞起来放到张子安手上。
张子安心里有些生气,现在做生意的对顾客都不敢用这种态度,说我是驯狗的,那你只不过是剧组里一个负责发便当的,为什么这么拽?然而转念一想,跟他生这些闲气没必要,还是赶紧把肚子填饱了再说。
捧着四份便当挤出人群,张子安走回到三条狗的旁边。
闻到饭菜的香味,它们全都凑了过来,围着便当不停地打转。
张子安打开便当一看,顿觉失望。
这便当也太寒酸了吧!四四方方的便当盒里,米饭占了一半,另外一半则是西红柿炒鸡蛋、木须肉和醋溜白菜。这伙食标准绝对不超过10块钱,说好的鸡腿呢?最关键的是,这便当已经凉了!已经凉了啊!
他以为自己的手气差,但是再打开其他三个便当盒,里面的内容物全都一样。
张子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冷饭了,而且还是大冬天的冷饭,心里免不了抱怨一二,盒饭来了就先吃饭多好,非要等到拍完了吃凉的……
不过看看其他人,无论是导演冯轩还是男主角林枫,吃的全是同一种盒饭,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是他们有椅子,可以坐着吃,而张子安就只能学其他人一样蹲着吃了。此外,他们的便当都是有专人给他们送到手里,不用去亲自领。
“怎么办,飞玛斯?这饭是冷的,要不要我想办法加热一下?”他说着,抬头打量着二层小楼的窗户,寻思这里能不能找到微波炉?估计很悬,大家都不傻,如果有微波炉的话,肯定早抢着用了。
飞玛斯低头盯着这份寒酸的冷便当,没说什么,嗅了嗅就大口大口地开吃。赤龙和王子虽然不太情愿,但可能是肚子实在太饿,也学着飞玛斯的样子吃了起来。
张子安叹了口气,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卖相很差的炒鸡蛋,皱了皱眉,送进了嘴里。有点咸,他又赶紧扒拉了一口凉米饭,在嘴里嚼热乎了才咽下去。即使这样,胃里仍然感觉又冷又硬,像是吃进了一堆小石头。
“自己一个人吃?”一双高帮女士皮鞋出现在他视野的角落,灰色的长裤,声音有些耳熟。
张子安嘴边沾着饭粒抬头一看,是化妆师许珺玉。
她刚才在和其他化妆师一起,一边说笑一边吃饭,吃着吃着看到张子安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有些孤独有些可怜,便走过来跟他搭话。
“不是一个人。”张子安抹掉嘴边的饭粒,指了指飞玛斯和其他两条警犬,“还有它们。”
许珺玉手里拿着筷子,捧着吃了一小半的便当盒,好奇地问道:“怎么不去和其他驯犬师一起吃?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可聊吧?自己一个人吃不寂寞么?进了剧组就应该多交流。”
张子安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同行是冤家。”
“这倒也是。”她深有同感地说,“介意我一起吃么?”
“随便。”张子安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块位置。
她也蹲下来,吃相很文雅。
张子安注意到她用的不是带毛刺的一次性筷子,而是自己携带的一双精致的小竹筷,看来是早有准备。
“对了,我想问一下,剧组里的便当都是这种……”他指着便当问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电影行业这么有钱,却舍不得买些好点儿的便当。
“垃圾?”她笑了笑,夹了一口醋溜白菜吃下去,“也不都是这样。你看到负责发便当的那个小哥了吧?据说他是制片主任聂远的亲戚,硬塞进剧组的,负责剧组拍摄期间的伙食——这可是个肥差。剧组的午餐伙食标准是每人25块钱,省下的钱当然全进了自己的腰包里,按照日薪来算,比你我挣得都多……”
她待过的剧组不少,对于这种事早就看开了,甚至能以调侃的语气来抱怨。一般来说,私人公司投拍的电影,在这方面会管理得更严格一些,而像《战犬》这样幕后是公家老板的,就免不了会有类似的事。
许珺玉本打算再抱怨几句,以前辈的姿态向他透漏电影行业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不过说着说着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张子安没有吃饭盒里的木须肉,而是全都挑出来放到飞玛斯的饭盒里。
飞玛斯抬头看了他一眼,探出一只前爪挡住了他的筷子。
“我不饿。你累了一上午,应该多吃些。”张子安笑道。
人的手毕竟比狗的爪子更灵活,他的筷子绕过飞玛斯的前爪,依然把肉放进了它的饭盒里,“而且这猪肉有些肥,我不爱吃。”
飞玛斯注视着他的眼睛。
它当然能看出他是在说谎,很拙劣的谎言,也许他能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它,他之前的肢体语言分明是在说自己很饿,很想吃肉。
但是……飞玛斯不讨厌这样,甚至可以说是喜欢,让它感觉很温暖。
它移开了前爪,低头将木须肉吃进嘴里。
肉很少,根本没几片,却意外地好吃。
许珺玉远远望向其他驯犬师,那些人也都在和自己带来的德牧吃饭,大家的伙食都一样,却没有人像张子安一样把自己饭菜里的肉挑给狗吃,甚至她还看到有人把狗便当里的肉挑出来放到自己的饭盒里,心安理得地吃下去,对狗狗哀怨的眼神视若无睹。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子安不去和其他驯犬师一起吃,不仅是因为他说的“同行是冤家”,而是他和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上午她还羡慕般地对其他人说道,不知道这位新晋的主驯犬师是怎么训练的狗,为什么能把狗训练得这么听话,现在她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拿着精致的小竹筷,在便当里扒拉了几下,学着他的样子,挑出木须肉依次放到赤龙和王子的饭盒里。
赤龙和王子不会像飞玛斯一样客气,对于送到嘴边的肉,它们坦然笑纳。不过吃完之后,它们对她的态度明显亲昵了不少,还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心。
“我在减肥,不想吃肉。”面对张子安探询的目光,她如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