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秋穿过林丛,拨开荒草,见脚下是一道浅浅的地沟,蛇似的蜿蜒到一座山头的脚下,萧索冰冷的南方冬林,色调瞬间转换。
那山高不足百丈,方圆不足百里,干硬挺拔,棱角突出。由黑、白、赤、青、黄五种颜色的岩石堆砌而成,寸草不生,荒芜诡异。
五行之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到此处,便被山头吸收,附着沉积。阴阳二气却畅通无阻,在山上交拢汇聚,纠缠三刻又各自流走。
“果然是块宝地,你们挨着这座山,真是得天独厚。”龙秋叹道。
“以前可不是这样,大概在十年前吧,草木慢慢都荒了,岩石也变了颜色。一位师公偶然抓到了一只猖兵,才成为梅山禁地。”
龙棠带阿姐走到山下,又随手摸出一枚令牌。守卫的几个水师过来,见是扶家族长的亲令,打量了几眼龙秋,问:“这位是谁?”
“她是我阿姐,师公让她跟我来见识见识,我们一会就回去。”
“那你们注意点,山上最近不太平。”
“又有猖兵闹事了么?”
“它们不闹事才怪了,好了,你们快些上去。”
他们在此守护,不常回县城,只当龙秋是扶家有意培养的后辈弟子。
二人得到允许,徒步上山。小秋一路打量,确是五种颜色的山岩遍布,五行气在此处聚集结晶,宛如死地。可谁又能想到,这死地却是孕育另一种生命的绝佳场所。
“猖兵不同一般的游魂野鬼,虽然也没有灵智,但性情奔放,粗鲁直接,嚣张跋扈。它们隔段时间就会闹一闹,搞得我们不安宁,就会给它们送些酒肉吃食。”
二人走到了一段,龙棠就停下来,扯开袋子,先拽出一块红布铺在地上,又拿出几瓶酒水和血淋淋的肉食。
“猖兵思维简单,你给它们好吃好喝,它们就不会难为你,收猖的时候也很容易。”
她说着,又摸出一张土符贴在酒食上,口中念叨几句,接着呼的一声,整块红布都烧了起来。
刹时间,龙秋便觉周遭气息不对,似有几团极为躁动的家伙涌来,在火焰上方盘旋。而随着酒肉燃烧殆尽,气息显出满足的情绪,纷纷散去。
“好了,它们不会吵了,我们继续走吧。”
龙棠站起身,拉着姐姐直上山顶。山顶也没什么特别的,光秃秃一片,待二人逛了一圈,回到山腰处,她又道:
“猖兵的品级不同,你可以拿生人活物做比较。比如体格一般的男子,就是最下等,然后是比较强壮的,再是非常强壮的,然后是老虎、熊这等猛兽。当然最好的,便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高级猖兵,甚至可为猖将,可惜我一个都没见过。”
“它们形成的有规律么?”
“呃,生前的环境有一定关系,但不太多,主要还是看死后的机遇。阿姐,你要收一只试试么?”龙棠问。
扶法胜给的那本册子里,就记载了收猖、放猖的法诀。龙秋已经通读一遍,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我感觉这里没有太厉害的猖兵,养养再说。或者我再找找,别处有没有类似的地方。”
“也好,你那么厉害,总不能收个废物手下……”
阿妹眼波流转,鼻子轻皱,笑道:“说不定你还能像张五郎那样,麾下三十万兵马,做个威风凛凛的女元帅呢!”
“你找打是吧?”
龙秋捏住她的脸蛋一扯,二人嘻嘻闹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光景。
不知不觉,小秋已经在安化呆了十余天,在此期间,除了龙棠,就没见过任何一个苗寨族人。
许是他们心里有鬼,心怀愧疚,心生惧怕,反正都躲着不敢露头。
龙秋也不在乎,她明里暗里的,主要是考察扶家的情况。扶家在百年前也是梅山大族,可惜一代不如一代,跌落到二十姓的中下层。
族长扶法胜,还有三个叔伯辈的师公,再就是扶瑶这些晚辈和外姓门徒,一共才十五个人修习梅山法,可怜的要死。
而小秋经过观察,发现扶家人口简单,极为团结,纵有些私心,但相比罗家等人,称得上是品性端良。
“扶爷爷,你之前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再问您一次,您真要举族并入,成为凤凰山下院?”
老宅里,龙秋一脸严肃的询问。
“正是!”扶法胜更为坚定。
“那好,此事我便应了。”
小秋点点头,算接下这份投靠,又嘱咐道:“现在各方关系敏感,您不要对外透露,内部知情就好。”
说着,她取出两样东西,一件是块圆形玉佩,道:“凭此物可自由进出山门,你们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我们也会不定期的派些弟子过来交流。”
另一件是几张手写的薄纸,字迹潦草,显然是临时写就,“梅山法系非常完善,只在静心养气方面略显不足,这篇法诀可夯固根基,淬炼心性,您收好。”
“多谢多谢!”扶法胜大喜,视如珍宝的收进贴身口袋。
梅山作为民间法脉,优缺点都同样突出。优点是内容齐全,包罗万象,上手快,攻击性也够。缺点是心性不牢,修为低的还没什么,修为越高就越明显,漂浮不稳,提升空间有限。
如今有了法诀,扶家终于可以向玄门正宗靠拢,不再是民科野路子。
待一切安排妥当,龙秋才转向龙棠,道:“阿妹,你既然不愿随我回去,就在此好好修炼。有不懂的就问扶爷爷,也可以随时问我,我有时间再来看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看什么看啊!”
龙棠在众人面前,被这么暖洋洋的奶了一波,有点不好意思。龙秋则笑了笑,一时心境敞开,天空海阔,竟也施展分虚化影术,化作一缕轻烟远远遁去。
不久后,凤凰山上。
顾粑粑收到小秋的讯息,先有些惊奇,随后又是欣慰,露出一副老父亲的微笑。真可谓春江潮水连海平,吾家有女初长成,滟滟随波千万里,吾家有女抱怀中。
“呼……今天好冷啊!”
吱呀!太清宫的双扇大门敞开,徐子瑛第一个跑了出来。她吐出一口白气,温热遇冷,竟在空中凝成短暂的白霜,徐徐散去。
“前几年没有这么邪,今年的冬天很怪啊!”
她一边嘀咕,一边运转内气,通达全身,瞬间涌出了阵阵暖流。
徐子瑛十四岁了,本就身材高挑,经过两年多的成长,青涩的外皮褪去,已剥出了春葱般的少女模样。
此刻细雪纷飞,道袍少女在雪中玉立,朱漆木门,飞檐古殿,犹如一幅画卷吸引着过路行人。
她性子活泼,见众多目光注视,忽地一纵身,咔咔故意蹦了几下,瞬间全毁。
“师姐,不要跳了,一会师父又该罚你了!”
随着一声喝止,门内又跨出一位,身材要矮很多,眉目稚嫩,气度却异常沉稳。两种拧巴的画风纠缠在一起,反倒生出一股很微妙的萌感。
“小禾啊,你不要成天板着脸,明明才十岁,生的跟小老头似的,来笑一个!”
徐子瑛凑过去,伸手就要捏她的脸。何禾早有防备,足尖一点,哧溜绕到对方身后,徐子瑛则眉毛一挑,诡计得逞的样子,猛地反手一抓,正好当头罩下。
何禾身形兜转,又神奇的绕到背后。俩人如穿花蝴蝶般,轻巧巧的过了几招,细碎飘漫,雪花飞溅。
正此时,一位中年女冠也迈步而出,见状大为头疼,喝道:“够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两道人影骤然分开,低着头做鹌鹑状,老老实实接受训斥,“师父,我们知错了。”
“晚上将戒律抄写百遍!”
“是,师父!”
清慧道长摇摇头,颇为无奈。徐子瑛是女弟子中的大师姐,实力一流,性情飞扬。何禾平日沉稳,从不惹事,但只要俩人在一起,就像前世冤家一样,各种鸡飞狗跳。
她领着十二个女弟子,在观前集合。不多时,方成子道长也领着十一个男弟子出来,最后面则是太清宫住持,华阳道长。
共二十三名弟子,皆在十岁到十八岁之间,里面穿着白色中衣,外罩藏蓝色道袍,足踏圆口鞋,头发用木簪绾了个道髻。
他们站成三列,齐齐在观前等候,蕴气内敛,风范初成。
华阳扫过这些孩子,又欣慰又感慨。按照原本计划,培养整三年后,才能去道院参加选拔。现在没到三年整,齐云却传贴道门,要举行大典。
各观住持清楚,如今形势微妙,道院急于扩充人员,增强底蕴,不得不提前施行。他们作为师长,对徒弟们心中有数,一大半都会被淘汰,各观入选四五人,都算侥幸。
不过也都带着,毕竟机会难得,长长见识也好。
“滴滴!”
没等多久,一辆大巴车披着风雪,从远处缓缓驶来。众人上车,直奔机场。
而几乎在同一天,夏国三十六省,除去唐古特和青宁之外,三十四座十方丛林,五百二十八名弟子,终入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