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漏院之中,百官待朝已经是人头攒动,气氛阴森。
若是平时,离早朝还有一会儿,上到相公下到九部职官,肯定有还没睡醒的蜷在角落里打盹,也肯定有忍不住腹中饥饿,趁着没人注意,大袖掩面,偷偷啃上两口从宫门外带进来的油饼、生煎。
可是今天,别说是打盹、偷吃的,连黄门内侍端上来的茶水点心都绝少人碰,一个个面色凝重,神情紧绷,任谁都知道,今日的早朝不简单。
昨日提请追封皇室宗亲的事还没过去,结果唐奕那几个不省心的娃娃又在秦家瓦子打了一架。
更不平常的是,唐子浩居然现身当场了。说不准,今早就会有台鉴官员会拿出来说事。
而且,有人还知道,追封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不出意外,今天还有人会把韩稚圭搬出来。
这回观澜系应该....
应该不会装傻不言了吧?
毕竟魏国公也好,韩琦也罢,其实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们的死活。
大伙儿关心的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关心的是借此来敲打唐子浩,让他明白,这般专权独政,不给大伙儿活路,那是不行的。
不出意外的话,唐子浩也必定警醒,有所让步。
不管怎么说,却是一场大戏开锣已经无可避免了。
唐奕进到漏院之时也看出几分严肃,不过,对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来说,今天也只不过是小场面罢了。
若无其事只当没看见的先给文扒皮使了个眼色,相比什么朝争党斗,他更关心的是塞尔柱人那边是什么反应。
昨天文彦博去找赛尔柱人谈条件,他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怎么样?他们答应了吗?”
文彦博到了唐奕身边,面色一苦,“不太顺利....”
“嗯?”唐奕闻声大为意外。“怎么?塞尔柱人舍不得智慧馆?”
不应该啊?要知道,阿拉伯数百年的心血就是毁在这帮草原蛮人手里的。
这么硬气,宁可烧了也不给大宋?
“倒不是舍不得。”文彦博一脸纠结。“赛尔柱人说,把智慧馆藏书送给大宋倒是可以。”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要涯州军的火神炮来换!”
文扒皮都没脸儿说下去了,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居然打火神炮的主意。而且,还是他自己亲自去谈的,只能说他这个外相工作没干好。
文彦博是谁?哪丢过这面子?
再说了,火神炮别说是赛尔柱人想要了,就是大宋自家的禁军,唐奕都不肯给。他们敢开这个口,唐奕还不得发飙?
偷偷地瞄了唐奕一眼,心说,这疯子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哪成想.....
“哦....”
唐奕也只是哦了一声,神色并没什么变化。
“那正好啊!”
“正好?”文扒皮怔住。
听唐奕这口气,不会是为了智慧馆连火神炮他都能舍出去吧?
昨天他可是说过,为了这个劳什子的智慧馆,拿百年朝税他也要换的。
“子浩不会是....”
“这事你别管了。”唐奕打断文彦博。“我亲自去谈。”
“啊...啊?”文扒皮更不淡定。“那...那老夫干什么?”
“你?”唐奕斜眼扫了他一眼。“收拾东西,准备出京吧!”
日!!
文彦博瞪着眼珠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就是没办成吗?这就要老子赶出京去?太不仗义了吧?
“子浩!”文彦博急了。“就事论事,你可不能”
“行啦!”
唐奕是有意拿文扒皮解闷,故意不说内情。
一脸坏笑地拍了拍文彦博的肩膀,“回去准备准备,去外面转一圈,就当散心了。”
说着话,迈步走开。拱门那边李孝光已经出来,就差没高宣开朝了。
文彦博定在那里,心里别提是个什么滋味,他当真的。
要知道,他文彦博在朝快二十年,就没下放出过京,谁能想到,只因为一个塞尔柱人他就他就要滚蛋了?
一想也不对啊,光是这点事,唐奕就算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下死手,难道?
难道是昨天文拓和四小疯打架的事?
想到这儿,文彦博汗就下来了,心中更是大骂唐奕,小辈们闹着玩,你特么怎么能当真呢?
先不说文扒皮,紫辰殿列班还有一个人比文相公更是心神不宁。
谁呢?
正太小皇帝——赵曙。
群臣一上殿,高位上的赵曙都不敢正眼看唐奕,他也知道昨天惹祸了,差点让人堵在秦家瓦子。他更知道那事还没完,早朝上一定有人拿出来做文章。
趁着没人注意,立时给唐奕送去一个“求饶”的眼神,意思是:“大意了,下次一定小心。”
下次!?
还想有下次!
唐奕心说,真拿你姐夫我当孙猴子使唤啊?特么再大的神通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咳咳!”干咳两声,只当没看见。
心中却道:也确实应该把这些人都散出去让赵曙一人支撑磨练一番了。十六岁不算小了,生生被曹太后把他惯的还像个孩子。
那些常议和例行奏报自不多说。
赵曙心不在焉,朝臣们也是无心多议,草草了事,只等正戏开锣。
终于。
礼部贡院监察使牛荃躬身出班,高呼“有本奏”。
大伙儿精神一震,心知来了。
就算不知道秦家瓦子那档子事是牛荃一手策划,也心知肚明,他一个礼部散官敢冒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只闻牛荃道:“启奏陛下,昨日京中戏舍发生一起斗殴事件,臣以为,理当引起朝廷的注意。”
文彦博一皱眉,那里面有他家文拓的事他自然关心。
可是,也正因为有文拓的事,他就不好开口了。
同样的,贾相爷,还有章惇这些人也没法开口,唐奕更不用说,祸首就是他家的。
别看他权盖三班,也只能乖乖听着牛荃在那儿生事。
“这个....”却是赵曙一脸为难的开口了。
“牛爱卿多虑了吧?”
“戏舍殴斗既使触犯刑律,亦应由开封府立案侦破,何需在这殿上朝议?”
“陛下所言差矣!”
牛荃显然是有备而来,躬身下拜,不卑不亢。
“若放在平时,当众殴斗确实不用上达天听。”
“然,事逢抡才大典在即,大宋英才尽聚开封,乃文教盛世之姿也。”
“此等朝廷立本求贤之紧要关头,我京中治下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更加猖獗无度,实应惊醒君臣上下啊!”
“况且.....”
牛荃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赵曙、唐奕。
狠一咬牙,“况且,据臣所知,殴斗之人皆是朝中权贵子孙。不知典范众学,反而大行凶恶,实当引起陛下惊醒啊!”
哦操,一殿文武都听蒙了,知道今天肯定有人拿昨天的事做文章,可是没想到会做这么大的文章。
牛荃拼了!?
他这段话,拿举业说事,矛头直指当事人,简直就是露骨,就差没明着说观澜系的人有罪了。
唐奕也有点意外,他想到牛荃会发难,可是没想到牛荃会这么明刀明枪的动手,一点退路都没留。
双手抄在袖中,缓缓转身,“那依牛监察之见,当如何处理呢?”
“牛荃!”
唐奕没想到,不等牛荃做答,班中已经有朝臣跳出来发声了。
“启禀陛下,依臣之见,牛荃此举有违职权。”
“京中殴斗,乃开封府之责,纵有上达天听的必要,也当言官举鉴,牛荃身为礼部职官,实行越权行事,当追其罪责。”
得,唐奕更迷糊了,因为跳出来的这位不是观澜系的官员,按理说,他应该是和牛荃一个阵线才对。
而那边的牛荃显然也没当那官员是一伙的,对于指控依旧硬气的很。
“事关抡才大典,国本政纲,荃身为贡院监察使,自然有权问责当事。”
“你....”
那官员被顶的无话可说,一时慌乱,脱口而出:
“你...你胡来!”
“好了好了。”唐奕无语劝慰。心说,别没把老子扳倒,你们自己先打起来了。
“牛监察所言有理有据,依奕之见嘛....”
“是该查一查。”
“嗯。”
牛荃下意识点了点头,颇为满意,没想到唐子浩答应这么痛快。
“嗯???!”
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又愣住了。
唐子浩居然答应了?他疯了?
只闻唐奕那边又出声了,“其实也不用查。”
“唉....”长叹一声。“家门不幸,那殴斗之人,正是我唐奕的儿女。”
靠,一殿的人都喘着粗气,就差没骂娘。
众人更是纳闷,唐疯子今天怎么这般痛快?
他们哪知道,劲暴的还在后面呢。
把自家儿女卖了,唐奕显然还不过瘾。
“不过,此事可不光我家那四个不省事的哈....”
“还有晋王赵宗麒、北海郡王府的赵宗贤。”
一指贾相爷,“当然,肯定少不了贾相爷家的贾茂。”
“还有文相公家的文拓、范纯仁家的范正平、章惇家里的章二郎。”
“还有....”
“还有?!”
大伙心说,要是再有,就把朝堂上的相公们点了一遍了,唐疯子这是要干嘛?
不但牛荃傻眼了,想挑事的官员傻眼了,连“自己人”也特么傻眼了。
他是嫌事不够大是怎地?这就是在自毁长城。